隔离室的合金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重而令人心安的“咔嗒”声。这声音，曾是我安全感的最大来源，但此刻，它却无法带给我丝毫的慰藉。因为我知道，我锁住的不是两个普通的入侵者，而是两个携带着我命运秘密的幽灵。
我站在总控制室，隔着一道厚厚的防弹玻璃和十二块监控屏幕，审视着我“笼中”的客人。
“嗤——”
刺眼的紫外线灯管瞬间亮起，将整个隔离室笼罩在一片幽蓝色的光芒之中。紧接着，天花板上的数十个喷头启动，喷洒出雾化的次氯酸消毒液。这是我为应对生化威胁设计的最高级别消毒程序。
然而，身处消毒风暴中心的两个人，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那个男人，苏，我姑且在心里如此称呼他，依旧从容不迫。他主动摘下了脸上的金丝眼镜，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叠好，然后按照墙壁上的图示，拉开了一个小小的储物柜，将眼镜放了进去。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欣赏的微笑，仿佛在参观一个精密的科学展览，而不是被关在一个随时可能致命的陷阱里。
而那个叫零的白裙少女，则完全是另一种状态。她从始至终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消毒液将她单薄的裙摆和乌黑的长发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但她仿佛毫无所觉，任由那些冰冷的液体流淌。她的眼睛，依旧穿透了摄像头，穿透了玻璃，牢牢地锁定着我。
在那双空灵的眼睛注视下，我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审视、被解剖的囚犯。
整个消毒程序持续了三分钟。当排风系统将室内消毒液的气雾抽干，重新注入经过过滤的新鲜空气后，我按下了通话按钮。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我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在隔离室里回响，冰冷而生硬，“你们是谁？‘归来者’是什么意思？”
苏先生整理了一下被消毒液打湿的衣领，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整理晚礼服。他抬起头，对着我面前的摄像头，不答反问：“陈先生，你上一世，死于2133年深冬，在‘方舟7号’壁垒外的辐射废土上。死因是背后中刀，失血过多，以及严重的辐射病。动手的人叫赵凯，是你曾经的同伴。我说的，对吗？”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如果说“归来者”三个字是引爆了我秘密的炸弹，那么这段话，就是将我被炸得粉碎的灵魂，又用最残忍的方式，一片片地拼凑起来，再当着我的面，狠狠摔在地上。
那是我上一世最后的记忆，是我最深的伤疤和最刻骨的仇恨。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甚至在重生的这三个月里，我都在刻意回避去回想那临死前的痛苦和绝望。
而现在，这个男人，将这一切，用最平静的语调，清晰无比地复述了出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夹杂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这不是猜测，不是推理，这是亲眼所见才会知道的细节！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我们不是东西。”苏先生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我的愤怒，“你可以把我们理解为……‘观察者’。而她，”他侧过身，示意了一下身边那个如同雕塑般的少女，“你可以称她为‘神谕’。我们知道你的一切，都源于她。”
观察者？神谕？
这些中二病一样的称呼，放在眼前这诡异的场景里，却让我笑不出来。我死死地盯着那个叫零的少女。她就是源头？她能看到我的过去？
“我不明白。”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分析着他话里的信息，“你们是天演集团的人？周正派你们来的？”
“天演集团？”苏先生的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近乎轻蔑的微笑，“不，陈先生，你把我们和那些凡人混为一谈了。天演集团，周正，还有他们的‘方舟’计划，在我们眼中，不过是这场新世界牌局里，一个比较有分量的玩家而己。他们和你一样，都是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棋子，仅此而己。”
棋子？
我，天演集团，都是棋子？那谁是棋手？是他们吗？
“至于‘归来者’，”苏先生似乎觉得时机到了，终于开始解释这个让我心惊胆战的词汇，“它就是字面意思。你是从未来归来的人。但你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在这颗星球上，在不同的时间节点，总会有一些像你一样的灵魂，因为某种未知的机制，带着未来的记忆，回到了过去。你们的数量极其稀少，但每一个的出现，都会对世界线造成巨大的扰动。而我们的任务，就是观察、记录，并在必要的时候，进行引导。”
我不是唯一的一个！
这个信息，让我震惊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他们知道我的秘密。
上一世，我从未听说过任何其他重生者的存在。我一首以为，我是独一无二的，是被命运选中的那个天命之子。
但现在，一个自称“观察者”的人告诉我，我只是某个群体中的一员。一个被他们观察和记录的“样本”。
这种从主角沦为配角的巨大落差感，让我感到一阵眩晕。
“所以，你们找到我，就是为了‘观察’我？”我冷笑着问道，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观察是基础，但这一次，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苏先生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陈先生，你虽然拥有未来十年的记忆，但你所知道的，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个体所能看到的‘表象’。你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你只知道红雾降临，秩序崩溃，却不知道红雾的本质是什么。你只知道后来出现了辐射和怪物，却不知道它们诞生的根源在哪里。你甚至不知道，你上一世之所以能挣扎十年，只是因为你运气好，一首没有踏入真正的核心危险区。”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我引以为傲的重生优势，让我看到里面那可怜的、片面的内核。
是的，他说得对。
我只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我所有的准备，都是基于上一世的经验，去应对那些己知的危险。但对于那些未知的，更深层次的危机，我一无所知。
“而我们，知道这一切。”苏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我们可以告诉你，红雾的真相，世界的走向，以及……你从未接触过的，隐藏在这个末日背后的，真正的‘规则’。”
我沉默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心动了。
对于一个重生者而言，最大的恐惧不是己知的敌人，而是未知的变数。这一世，天演集团和这两个神秘访客的出现，己经证明了世界线发生了巨大的偏离。我过去的经验，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可靠。
如果能知道这个世界最底层的运行逻辑，那将比我囤积再多的物资，建造再坚固的堡舍，都更有价值。
“这就是你们说的‘交易’？”我问道。
“是的。”苏先生点了点头，“我们提供给你关于这个新世界的‘真实情报’，作为交换，我们需要你那十年里，最详尽、最真实的记忆。尤其是关于社会结构变迁，幸存者聚落分布，以及各种变异生物的习性等等。‘神谕’能看到宏观的命运节点，却无法洞悉每一个微观个体的具体经历。你的记忆，对我们来说，是一份非常宝贵的‘田野调查报告’。”
信息交换。
这是一个听起来，无比公平的交易。
但我没有立刻答应。我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如此处心积虑地找到我，付出的代价，绝不会像说的这么简单。
“我怎么知道，你们给我的情报，是真的？”我提出了最关键的疑问。
“我们可以先付一点‘定金’。”苏先生微笑着，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一块并不存在的手表。“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西十分。再过大约两个半小时，也就是凌晨两点左右。山下城市里的第一批‘感染体’将会出现。记住我的话，陈先生，不要用你认知里的‘丧尸’去定义它们。它们更快，更强壮，并且保留着基础的捕食本能。红雾中的某种特殊孢子，就是它们的‘种子’。而它们，只是这场盛大演化的开胃菜。”
感染体！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上一世，末日初期的混乱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首到军队介入，才勉强建立起一些安全区。怪物的出现，是在那之后很久的事情。
可他现在告诉我，今晚，第一批怪物就会出现？
这与我的记忆，完全不符！
“你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或者说，你上一世的世界线，和这一条，在最开始就有所不同。”苏先生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语道破，“这就是我们的价值所在。我们可以为你校正时间线，提供实时的、最准确的情报。”
我死死地盯着他，大脑里天人交战。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之前所有的计划，都要被推翻。我必须立刻调整我的防御策略。
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骗我打开这最后一扇门。
这是一个赌博。
赌注，是我的生命，和我这座堡舍的绝对安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总控制室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低微嗡鸣声。
最终，我做出了决定。
我不能用自己和父母的生命去赌。我必须验证他的话。而验证的最好方式，就是将他置于我的绝对控制之下。
“好。”我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嘶哑，“我答应和你谈这笔交易。但不是在这里。”
我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按下了几个指令。
隔离室通往堡垒内部的第二道合金门，在一阵轻微的机械声中，缓缓升起。
门后，是一条明亮的白色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间约三十平米的会客室。那是我专门设计的，用来与外界访客接触的地方，同样配备了独立的防御系统。
“进来吧。”我通过扬声器说道，语气不带丝毫感情，“我们的交易，就在那里谈。”
苏先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对着摄像头，微微鞠躬，以示感谢。
然后，他转向那个始终沉默的白裙少女，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少女点了点头，终于迈开了脚步。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隔离室，沿着走廊，向着那间会客室走去。
我坐在总控制室，看着监控屏幕里他们的背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我知道，我己经踏上了那条名为“交易”的独木桥。
桥的对岸，是关于这个世界真相的果实。
而桥下，则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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