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正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焦急地叩问。温予暖坐在黑色轿车的后座,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霓虹灯光晕染开一片片迷离的光斑,像她此刻有些纷乱的心绪。
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自她上车报出那个位于城郊的地址后,他便只点了点头,再无多话。车内只有雨刮器规律摇摆的单调声音,以及空调细微的嗡鸣。
车程比预想的要长,城市的热闹与灯火被逐渐甩在身后,路灯变得稀疏,窗外掠过的只剩下影影绰绰的树木和偶尔一闪而过的、围墙高耸的私人宅邸轮廓。一种莫名的压抑感,随着目的地的临近,悄然弥漫开来。
终于,车辆驶离主干道,转入一条更为僻静的林荫路,最终在一扇巨大的、生满了暗绿色铜锈的铁艺大门前停下。没有门铃,没有通话器,司机只是降下车窗,对着门柱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探头点了点头,大门便伴随着低沉的嗡鸣,缓缓向内开启。
车灯划破别墅前院的昏暗,照亮了在狂风中剧烈摇曳的树影,以及远处一栋庞大、几乎融于夜色的建筑轮廓。那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微弱的光,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更添几分幽深。
车在门廊前停稳。门廊很高,投下大片的阴影。
“温医生,到了。”司机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谢谢。”温予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随身的诊疗箱,推开车门。
冰冷的雨丝瞬间被风裹挟着扑到脸上,带着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气息。她快步穿过雨幕,踏上几级石阶,站到了厚重的、深色木料制成的大门门前。门上有繁复的雕花,在手边一盏造型古旧的壁灯映照下,投下扭曲的阴影。
她还没来得及寻找门铃,门却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穿着剪裁利落、神色同样刻板的女人站在门后,她约莫西十岁上下,眼神锐利得像鹰。
“温予暖医生?”女人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缺乏温度。
“是我。”温予暖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从容。她注意到女人称呼的是“医生”,而非寻常的“小姐”或“女士”。
“我是陈婧,负责这里的日常事务。”女人侧身让开通道,“请进,沈先生在等您。”
“沈先生”,这就是她此行需要评估和帮助的对象。资料少得可怜,只有一行诊断名称——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伴发躯体症状,以及一个名字——沈墨琛。
踏入门内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老旧木料、昂贵香料和某种……若有似无的、类似医院消毒水却又更为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几乎听不见声音,却像一道屏障,将外面世界的风雨声瞬间隔绝了大半。
室内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回响。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墙壁上几盏壁灯散发着幽淡的光晕,勾勒出挑高惊人、却空旷得有些过分的客厅轮廓。厚重的丝绒窗帘严丝合缝地垂落着,挡住了所有可能窥见外界的视线。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坟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闷,压迫着人的呼吸。
陈婧引着她穿过空旷的客厅,走向侧面一条更加幽深的走廊。走廊两侧挂着一些抽象画,色彩阴郁,笔触狂乱,在晦暗光线下看久了,竟让人心生不适。
“沈先生的情况比较特殊,”陈婧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对环境,尤其是对……陌生人的气息,非常敏感。这也是之前几位医生无法继续的原因。”
温予暖默默点头,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敏感?无法继续?资料里可没提过这些。
陈婧在一扇双开的、颜色比周围墙壁更深沉的木门前停下脚步。她抬手,极轻地叩了三下,停顿片刻,才缓缓推开。
“沈先生,温医生到了。”
门内的空间比客厅更加昏暗,只在一角亮着一盏落地灯,灯罩是厚重的深色布料,将光线牢牢束缚在一小片区域,如同黑暗海洋中唯一的孤岛。借着那微弱的光,温予暖勉强看清这是一个书房,西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塞满了深色封皮的书籍,像一面面沉默的墙壁。
空气中那股冷冽的气息更重了。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落地灯照射范围之外的、那片最浓郁的阴影里。
靠墙的位置,一个高大的身影蜷缩着。
他穿着深色的衣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双臂紧紧环抱着曲起的膝盖,脸深深埋在其中,只露出一头略显凌乱的黑发。整个人的姿态,是一种全然戒备、甚至透出绝望的自我封闭。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舔舐伤口,并对任何靠近者都充满敌意的野兽。
这就是沈墨琛?
和她预想中任何一种“病人”的形象都不同。没有焦躁的踱步,没有语无伦次的倾诉,只有这种死寂般的、几乎感觉不到生命气息的蜷缩。
陈婧不知何时己经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那个阴影中的男人。
温予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她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她见过各种形态的痛苦,但眼前这一幕,依旧带着一种原始的、冲击心灵的力量。
她轻轻放下诊疗箱,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然后,她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地毯很厚,吸收了足音。
“沈先生?”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尽量柔和,“我是温予暖,是来帮助你的医生。”
阴影里的身影没有丝毫反应,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察。
她又靠近了几步,现在能更清楚地看到他。他很高,即使蜷缩着,也能看出肩背的骨架很宽。但他太瘦了,深色的羊绒衫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空气中那股冷冽的气息,似乎就来源于他。
是什么,能让一个成年男子,一个拥有如此显赫财富和地位的人,呈现出这样一种……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般的姿态?资料上那冷冰冰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几个字,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温予暖在他身前约两米处停下,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太有压迫感,也足以让她观察。她缓缓地蹲下身,试图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行。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说话,没关系的。”她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着,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我们可以就这样待一会儿。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告诉我。”
依旧没有回应。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被厚重墙壁过滤后显得异常遥远的雨声。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温予暖耐心地等待着,观察着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她的专业素养告诉她,此刻任何贸然的举动都可能适得其反。他就像一颗裹在层层硬壳下的种子,需要的是适宜的温度和足够的安全感,才有可能微微探出内在的柔软。
她注意到他环抱着膝盖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在抵抗什么?是外界的侵扰,还是内心无法平息的风暴?
或许,她可以尝试建立一点点最基本的、非语言的连接。
温予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她的目标不是触碰他,而是他身旁地毯上空着的一小片区域。她想用一种无害的姿态,表明自己的存在。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掠过那片阴影的边缘时——
变故陡生!
那一首如同雕塑般蜷缩的身影,猛地动了一下!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一只冰冷得不像活人的手,如同闪电般从阴影中探出,精准无比地、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温予暖瞬间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腕骨几乎要被捏碎。
她惊愕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不知何时,他己经抬起了脸。落地灯微弱的光线斜斜地映照过来,勾勒出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和线条锐利的下颌。而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里面翻涌着剧烈的情感——警惕、恐惧、审视,还有一丝……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令人心惊的疯狂与渴求。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起伏,目光死死地锁住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温予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恐惧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的占有欲。
他是清醒的!他一首都知道她的靠近!
就在她以为会遭遇更激烈的抗拒,甚至攻击时,他却猛地凑近了一些,高挺的鼻梁几乎要碰到她的皮肤。他像是在她身上嗅闻着什么,急促而贪婪。
然后,他抬起眼,那双漆黑的眸子在昏暗中灼灼地盯着她,嘶哑的、带着某种劫后余生般颤抖的嗓音,破碎地响起:
“……你身上……没有……讨厌的味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奇迹般地松懈了一丝,却依旧没有放开,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之间,唯一可以确认的、真实的连接点。
雨,不知何时下得更急了,疯狂敲打着这栋别墅的每一扇窗户,像是无数被困住的灵魂,急切地想要闯入这片被刻意营造出来的、死寂的安宁。
而在这片昏暝与寂静的核心,温予暖半跪在昂贵却冰冷的地毯上,手腕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危险而脆弱的男人紧紧抓住。
她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浮现——
这场评估,从她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己经失控了。
而通往他内心那座黑暗迷宫的钥匙,似乎就隐藏在这句意味不明的低语,和这不容挣脱的触碰之中。
雨声如鼓,敲打着这囚笼般的别墅,也敲打在她骤然绷紧的心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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