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在门外的幽灵般的窥视中艰难熬过，随之而来的白天，也并未给温予暖带来丝毫喘息。
沈墨琛并未像寻常病人那样，在初次“认可”后便主动寻求交流。他依旧大部分时间将自己锁在书房或卧室那厚重的窗帘之后，如同昼伏夜出的生物，躲避着一切光线与声响。只是，温予暖的存在，似乎被默许了。
她可以在别墅的公共区域有限度地活动，但无论她走到哪里，总能隐约感觉到一道视线，或来自某个转角沉默伫立的佣人，或来自阴影本身——那是沈墨琛无声的监控。他并不现身，但那无处不在的被注视感，让她如同生活在透明的鱼缸里。
陈婧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程式化地询问温予暖是否需要什么，语气恭敬却疏离，更像是在履行监管职责。温予暖尝试与她沟通沈墨琛过往的具体情况，得到的永远是滴水不漏的官方辞令：“少爷需要静养，过去的事不便多提。”
治疗，陷入了僵局。她连病人的面都难以见到，更遑论进行任何专业的干预。那份天价合约，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心头，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和任务的艰巨。
夜色，再次如同浓墨般浸染了别墅。
第二夜，温予暖依旧在极度疲惫和潜意识的警惕中浅眠。手腕上那圈早己淡去的红痕，仿佛成了某种心理印记，在寂静的深夜隐隐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穿透门板，钻进她的耳朵。
温予暖瞬间惊醒，心脏骤缩。
是沈墨琛！
那声音来自于他的卧室方向，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恐惧，与她初见他时那死寂的蜷缩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动态的、正在发生的煎熬。
梦魇。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专业本能压过了个人的恐惧。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贴耳细听。
呜咽声变成了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呓语，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和床铺被剧烈扭动的声响。他在挣扎，被无形的恐惧紧紧攫住。
温予暖的心揪紧了。她应该进去吗？合约规定她需要“随时响应医疗需求”，这无疑是。但深夜闯入一个偏执男性的卧室，风险未知。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门内传来一声沉闷的重响，像是人体摔落在地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极度恐慌、几乎撕裂喉咙的抽气声！
不能再等了！
温予暖猛地拧开门把手，推开了房门——他的房门竟然没有锁。
走廊壁灯幽暗的光线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比她的房间更为空旷，更为压抑。而在地板中央，靠近巨大床铺的位置，沈墨琛蜷缩在那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仅穿着单薄的深色睡衣，额发被冷汗彻底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双眼紧闭，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抵御某种看不见的攻击。他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甲深陷进去，留下道道血痕。
“沈先生！”温予暖快步上前，在他身边蹲下，不敢贸然触碰，只能提高音量试图唤醒他，“沈墨琛！醒醒！你在做梦！”
她的声音似乎刺激到了他。他猛地瑟缩了一下，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声响。
常规的呼唤无效。他完全被困在了梦魇的深处。
温予暖看着他那痛苦到极致的模样，看着他手臂上新增的伤痕，傍晚时他抓住她手腕、确认她“气味”的那一幕闪过脑海。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浮现。
她不再试图用声音唤醒他，而是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让它变得缓慢、深长而平稳。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没有去碰触他紧绷的身体，而是轻轻握住了他紧攥成拳、微微颤抖的手。
她的指尖刚刚触及他冰凉的皮肤，沈墨琛就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眼看就要剧烈挣扎——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他是星火燎原我但就在下一秒，奇迹发生了。
他急促而混乱的呼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捋顺了开关，骤然间停顿了一瞬。紧接着，他像是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嗅到了水源的气息，猛地低下头，高挺的鼻梁深深埋入她握住他的那只手的腕间！
和书房里那次一样，但又不同。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急切，更加贪婪，带着一种绝处逢生的、不顾一切的渴求。他深深地、颤抖地吸气，仿佛要将她皮肤上那令他安心的气息，连同氧气一起，彻底吸入肺腑，融入血液。
他紧绷到极致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松弛下来。颤抖停止了，喉咙里痛苦的呜咽变成了细微的、依赖般的鼻音。他那深陷在自己手臂皮肉里的指甲，也缓缓地松开了。
他依旧没有醒，但梦魇的狰狞，正从他脸上一点点褪去。紧蹙的眉头舒展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到极点后的安宁。他甚至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半边脸颊更紧地贴靠在她温热的腕间，仿佛那里是暴风雨中唯一安全的港湾。
温予暖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她低头看着枕在她腕间，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沈墨琛。他此刻的样子，褪去了所有的阴郁、偏执和冷漠，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苍白的脸因为贴着她的皮肤，似乎找回了一丝血色。
她的手腕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稳下来的脉搏，以及他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带来的细微痒意。
成功了。
她真的仅仅凭借自身的气息，就平息了他如此剧烈的梦魇。
“人形镇定剂”。
这个带着屈辱和物化意味的称呼，在此刻，变成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
她看着他那全然依赖、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有成功干预的些许欣慰，有对一个承受巨大痛苦之人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隐隐的恐惧。
她的专业，她的技巧，在沈墨琛这里似乎都失去了意义。起作用的，是她这个“人”本身所携带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某种特质。
这种建立在非理性本能之上的“治疗”关系，脆弱而危险。一旦她身上那“不讨厌的味道”消失了呢？一旦他需要更多呢？
她跪坐在地毯上，任由他枕着自己的手腕。腿脚渐渐麻木，腰背也开始酸疼，但她不敢移动分毫，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窗外的月光挣脱了乌云的束缚，清冷的光辉透过未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斜斜地洒落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银白，恰好笼罩住他们两人。
他依偎着她，如同藤蔓缠绕着唯一的乔木。
而她，支撑着他，如同礁石承受着海浪的拍打。
这一夜，格外漫长。当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时，沈墨琛的呼吸彻底沉缓下来，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温予暖这才尝试着，用几乎抽筋的、麻木的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己然放松的怀抱中抽离。
脱离的瞬间，他在睡梦中不满地蹙了蹙眉，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但终究没有醒来。
温予暖撑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踉跄着站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他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黎明前最深的寂静。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手腕上，残留着他脸颊的温热触感，以及长时间压迫带来的麻木。
晨曦微露，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亮了她苍白而疲惫的脸。
她抬起手，看着那只被他枕了一夜、此刻依旧带着他体温和微弱气息的手腕。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沈墨琛之间的关系，己经彻底改变了。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合约绑来的医生，她真的成了他赖以生存的——“药”。
而这剂“药”的副作用，她才刚刚开始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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