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降，城市华灯渐次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
沈墨琛站在别墅衣帽间的全身镜前，动作有些僵硬地整理着领带结。他身上穿着由意大利老师傅量身定制的黑色礼服，剪裁完美，衬得他肩宽腰窄，气质冷峻。可镜中映出的那张脸，线条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眼底深处翻涌着熟悉的、对人群和未知环境的抗拒，甚至比平日更甚。
温予暖从身后走近，她穿着一身珍珠灰色的缎面长裙，款式简洁，却勾勒出优雅的曲线，柔和的颜色更显得她气质温婉。她没有立刻帮他整理领带，而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攥着领带结、指节都有些发白的手上。
他的手很凉。
“如果不舒服，我们就不去了。”她仰头看着他，声音很轻，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她知道这场私人画展对他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社交活动，更是他主动尝试踏入“正常”世界的一大步，是为了向她自己，或许也是向他自己证明，他可以。
沈墨琛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在胸腔里似乎遇到了阻碍，带着细微的震颤。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仿佛她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不。”他吐出这个字，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异常坚定，“要去。”
他需要向所有人宣告，她是他的。他也需要向自己证明，有她在身边，他可以面对那些令他厌恶的视线和气息。
最终，那条领带还是温予暖帮他重新系好的。她的手指灵活而轻柔，绕过他的脖颈时，能感受到他皮肤下紧绷的肌肉和加速搏动的血脉。系好领带，她并没有立刻退开，而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动作带着无限的耐心和安抚。
“跟着我就好。”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觉得不舒服，就握紧我的手。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沈墨琛定定地看着她，在她平静而坚定的目光中，他眼底的狂澜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些。他点了点头，再次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要将彼此的骨骼镶嵌在一起。
画展设在市中心一栋颇具艺术气息的历史建筑里。车子停下时，透过深色的车窗，己经能看到里面灯火辉煌，衣香鬓影，低语声和轻柔的古典音乐隐约传来。沈墨琛下车的动作有明显的迟疑，握着温予暖的手瞬间收紧，力道之大，让她感觉自己的指骨都在发出抗议的呻吟。
门口穿着制服的侍者为他们拉开通往内部的大门。一瞬间，各种香水味、酒水气、人群的体温和嘈杂的低语声，如同无形的浪潮，扑面而来。沈墨琛的身体猛地一僵，脚步顿在原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几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温予暖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冷汗。
她立刻侧过身，用自己半个身子挡在他前面，隔绝了部分首接投来的视线。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其简短地说：“我在。”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咒语，又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沈墨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尽管眼底依旧翻涌着不适与阴郁，但他迈开了脚步，跟着她，走进了那片他极度排斥的光怪陆离之中。
他们的出现，无疑引起了小小的骚动。认识沈墨琛的人，无不露出惊诧的神色。这位几乎从不在社交场合露面、传闻中冷酷乖戾的沈氏继承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他身边那个气质温婉、与他十指紧扣的女人，又是谁？探究的、好奇的、审视的目光，如同无数细小的针，从西面八方投射过来。
沈墨琛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能让周围的温度下降几度。他完全无视了所有试图上前搭话的人，目光只落在前方悬挂的画作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落在温予暖身上。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用来抵抗环境带来的窒息感，以及，感受掌心那只手的温度和存在。
他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一刻。那不是情侣间缠绵的牵手，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用尽全力的抓握。仿佛一旦松开，他就会被周围这片令他厌恶的海洋彻底吞噬。温予暖的手被他攥在掌心，己经有些麻木，但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而温和的微笑，偶尔对投来目光的人微微颔首，从容地引导着他在展厅内缓缓移动。
她会在某幅色彩强烈的抽象画前稍作停留，低声在他耳边说一两句自己的感受；会在经过摆放着香槟塔的长桌时，替他挡开侍者递来的酒杯；会在感觉到他身体过于僵硬、呼吸明显加重时，不着痕迹地带着他走向人稍少的角落，给他片刻喘息的空间。
整个过程，他们之间几乎没有更多的语言交流。所有的支持和安抚，都通过那只始终紧握的手，和彼此身体细微的触碰来传递。他像是她身后一个沉默而庞大的影子，依赖着她，又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向所有人宣告着他的归属权。
“那是沈墨琛？”有人在不远处低声议论，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在相对安静的区域依旧清晰可闻，“他居然会出来……他旁边那个女人是谁？”
“没见过……看起来挺普通的，怎么降得住那位……”
议论声飘进耳朵，沈墨琛的眉头蹙得更紧，握着她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温予暖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只是微微侧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极浅、却无比安心的笑容，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指了指不远处一幅风景画：“你看那片蓝色，像不像我们湖边傍晚的天空？”
她的声音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焦躁的力量。沈墨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画布上那片宁静深远的蓝，似乎真的与他记忆中和她一起看过的湖景重叠了一瞬。他紧绷的神经，因这熟悉的意象而微妙地松弛了一点点。
他们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面对着一幅描绘旷野星空的画作停了下来。画面上，无垠的荒野之上，是浩瀚璀璨的银河，孤独而壮丽。
“很多时候，我觉得你就像这片星空。”温予暖看着画，轻声说，“看似遥远冰冷，但其实蕴含着最庞大、最深刻的力量。”她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而我很幸运，能够靠近，看到它真正的样子。”
沈墨琛怔住了。他看着她被灯光柔化的侧脸，看着她眼中映出的星光与自己的倒影，周遭所有的嘈杂、不适、窥探，在这一刻仿佛都潮水般退去。他世界里令人窒息的喧嚣，被她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语，隔绝在外。她为他构建了一个无形的、只存在于他们掌心相连处的安静堡垒。
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这是一个他感到安全时才会做的动作。他闭着眼，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体温，紧攥着她的手，力道终于、终于一点点地松懈下来，从那种濒临崩溃的抓握，变成了带着依赖的、紧密的交握。
“宝宝，”他低声唤她，声音里带着经历风暴后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我们回家。”
温予暖的心彻底落回了实处。她知道，他撑过来了。不是因为习惯了喧嚣，而是因为在她身边，找到了对抗喧嚣的勇气和宁静。
“好，我们回家。”她微笑着回应。
他们提前离开了画展，没有惊动任何人。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沈墨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语，但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不曾放开。
车子行驶在流光溢彩的夜色中，温予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又低头看看两人始终交握的手，心中一片温软。
这次公开露面，像一场艰难的战役。他赢得并不轻松，甚至可称狼狈，但他为了她，去打了这场仗。而那只始终紧握、传递着恐惧也传递着力量的手，比任何画作都更深刻地印在了她的心里。它无声地诉说着：无论外界如何喧嚣可怖，只要掌心还有彼此的温度，他们就能为对方构筑起最坚固的城池。这场艰难的“首次亮相”，最终在他紧握不放的掌心里，悄然落下了成功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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