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午后开始下的。起初只是零星几滴，苏晚在道观后院晒符纸，抬头看了眼天色，嘟囔着“小打小闹”，转身从法器箱里翻出张黄符。这符是她新画的“避水咒”，朱砂里掺了晒干的荷叶粉，按古籍上说，能让雨水沾不上身，连衣角都不会湿半分。
“正好试试新咒。”她把符纸用浆糊粘在伞面内侧，指尖点过符纸边缘，口中念念有词。符纸很快隐进伞布纹理里，只留下淡淡的朱砂印，像朵没开透的红梅。
她撑着伞出门时，雨突然变了脸。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在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白坑，风也跟着起哄，卷着雨丝斜斜地抽过来，打在脸上生疼。苏晚把伞柄攥得死紧，心里默念咒语——按道理，此刻她该像罩在透明罩子里，雨水碰着伞面就该顺着符力滑开，连伞沿都不该挂水珠才对。
可事实是，雨珠像长了眼睛，专往伞骨缝隙里钻。起初是几缕雨丝顺着伞骨爬进来，打湿了她的袖口，苏晚皱眉：“还没起效？”她加重念咒的力道，舌尖都念得发麻。
突然“咔吧”一声脆响，伞顶的主骨猛地向下弯折，像根被踩断的芦苇。伞面瞬间塌了一半，雨水趁机从破口处灌下来，劈头盖脸浇了她一身。苏晚愣在雨里，看着手里歪成“S”形的伞骨，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睫毛上挂着水珠，活像只落汤的猫。
“什么破咒！”她抹了把脸，抹下来的水顺着下巴流进衣领，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古籍上明明写着“避水咒配竹骨伞，能御三丈雨”，难不成是这伞骨偷工减料？还是她的朱砂掺少了荷叶粉？
正对着残废的雨伞较劲，头顶突然暗了暗。一把黑色的大伞稳稳地罩在她头上，雨点击打伞面的声音变得沉闷，像敲在棉花上。苏晚抬头，看见顾衍站在旁边，左手撑伞，右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她笑：“苏大师这是在练什么？雨中悟道？”
“要你管。”她别过脸，雨水顺着脖颈往下淌，冷得指尖发僵，却梗着脖子不肯示弱，“我这是‘以水淬体’，古籍上说，淋雨能练出金刚不坏身。”
顾衍挑了挑眉，没戳穿。他的伞很大，足够罩住两个人，可苏晚故意往外挪了半步，半边肩膀又露在雨里。他无奈地往她那边倾了倾伞，雨声重新被挡在外面：“金刚不坏身没瞧见，倒瞧见只落汤鸡。”
“你才是鸡！”苏晚瞪他，脚下却不自觉地往伞中心靠了靠。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锁骨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打了个喷嚏，声音都带了鼻音。
“伞骨断了？”顾衍瞥了眼她手里的破伞，“你粘符的时候没看伞骨？这把是去年被雷劈过的，竹骨里早就有裂纹，你偏要用它试咒，不断才怪。”
苏晚一愣：“被雷劈过？我怎么不知道？”
“前院老张头去年晒谷子，把伞忘在晒谷场，雷雨天被劈中了伞顶，当时你在山里抓祟，没瞧见。”顾衍说得轻描淡写，伸手把她手里的破伞接过来，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古籍没教你‘用物先查形’？破了的法器，再好的咒也救不回来。”
“我……”苏晚语塞，脸颊发烫，一半是羞的，一半是冻的。她确实没检查伞骨，只想着新咒要配新伞面，却忘了这把伞去年冬天就总晃悠，原来是被雷劈过。
雨越下越大，街边的积水漫过脚踝，顾衍的伞始终往她这边偏，自己的左半边肩膀早就湿透了，深色的衬衫贴在背上，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状。苏晚看着那片湿痕，心里有点别扭，往他那边推了推伞柄：“你往那边去点，别淋湿了。”
“没事。”他低头看她，睫毛上还沾着雨珠，“我火力壮，淋点雨不算啥。倒是你，嘴唇都白了，再嘴硬下去，等会儿该发烧了。”
苏晚没吭声，默默往伞中间靠了靠。两人并肩走在雨里，伞下的空间很小，她能闻到顾衍身上淡淡的艾草味——他今早肯定去晒过艾草，那味道混着雨水的潮气，竟不讨厌。
路过巷口包子铺时，老板娘探出头喊：“小苏姑娘，淋湿啦？进来喝碗热汤吧！”
苏晚刚想摆手，顾衍己经应了：“好啊，来两碗羊肉汤，多加胡椒。”
坐在包子铺的暖炉边，苏晚捧着热汤碗，手指终于缓过劲来，开始发烫。顾衍把自己碗里的羊肉夹给她，看着她小口喝汤，突然说：“避水咒不是这么用的。”
“嗯？”
“古籍里说的‘避水’，是让水‘愿避’，不是‘强避’。”他拿过桌上的纸笔，蘸着汤碗里的热气画了个符，“你用浆糊把符粘死，又用了受损的伞骨，符力被憋着，反而冲断了伞骨。得让符纸跟着伞骨的纹路走，像水顺着河道流，才顺。”
苏晚看着他指尖画出的符，比她的少了三道折角，简单却流畅。她突然想起去年他帮老张头修被雷劈的犁，也是这么说的：“东西有东西的性子，别跟它较劲。”
雨停时，顾衍从包里翻出把新伞，递过来：“这个给你，竹骨没伤过，你再试试。”
苏晚接过伞，看见伞柄上刻着个小小的“衍”字，是他的名字。她抬头想骂他“谁要你的东西”，却看见他左肩上的湿痕还没干，在阳光下泛着浅痕，像幅淡墨画。
“谢了。”她小声说，把伞撑开。新伞骨很轻，符纸被她小心地贴在伞骨接缝处，没再用浆糊，只用指尖按了按。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伞面上，符纸的朱砂印像活了似的，顺着纹路慢慢散开。
“下次再‘以水淬体’，记得挑个好天气。”顾衍笑着挥手，转身往道观走。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手里的伞沉甸甸的。她撑开伞转了个圈，伞骨轻得像没重量，阳光透过伞面，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她摸了摸伞柄上的“衍”字，突然觉得，这把伞或许比古籍上的咒语更管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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