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微明。
苏青与顾堰的远行，成了整个杏花村的头等大事。
在苏青的安排下，村里的工作被划分得井井有条。村长钱大伯总揽大局，负责监督葛粉的晾晒和储存；赵铁牛则被任命为护村队的临时队长，带领村里的壮劳力，每日在村子周边巡逻，以防有流民或野兽侵扰；其余的妇孺，则继续上山采挖葛根，或是收集柴火。
每一个人都有了自己的职责，整个村庄就像一台刚刚上好油的机器，开始有序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苏家的院子里，柳氏正红着眼眶，一遍又一遍地替苏青整理着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布衣。
“青儿，到了镇上，万事要小心。千万别跟人起冲突，咱们换了东西就赶紧回来。”柳氏的声音哽咽，千言万语，只化作最朴素的叮嘱。
“娘，您放心。”苏青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柔声安慰道，“有顾大哥在，不会有事的。您在家要按时吃药，照顾好小丫，等我回来，给你们带镇上的桂花糕吃。”
苏小丫抱着姐姐的腿，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濡慕和不舍：“姐，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一定。”苏青摸了摸妹妹的头，将一个小小的、用葛粉烙的硬饼塞进她手里，这是她特意留下的零嘴。
院门外，顾堰己经等在那里。
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短打劲装，背上负着长弓，箭囊里插满了磨得锃亮的羽箭，腰间别着猎刀，整个人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看到苏青出来，他只是微微颔首，然后将一个用兽皮新缝制的水囊递了过去。
“路上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短。
苏青接过水囊，入手温热，显然是刚灌满了热水。她心中一暖，轻声道：“多谢。”
村口，几乎全村的人都自发地前来相送。他们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用最淳朴、最真挚的眼神，目送着这两个承载了全村希望的人。
“青丫头！顾家小子！一路保重啊！”钱大伯高声喊道。
苏青回头，对着众人用力地挥了挥手，然后毅然转身，跟上了顾堰的脚步。
朝阳初升，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渐渐消失在通往山外古道的尽头。
通往青石镇的官道早己荒废，路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沿途的村庄大多十室九空，田地里看不到半点绿色，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枯黄。
顾堰走在前面，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有章法，既快又稳，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双眼像鹰隼一样，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苏青跟在他身后，同样保持着沉默。她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与顾堰同步的节奏，最大程度地节省着体力。前世的野外生存训练，让她能很好地适应这种高强度的行军。
两人之间没有交流，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
顾堰负责探路和警戒，而苏青则负责观察植被和地貌，将沿途有价值的草药、水源地都默默记在心里。
行至中午，两人来到一处废弃的驿站。顾堰做了个手势，示意苏青停下，自己则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潜进去侦查了一圈。
“安全。”他很快回来，对苏青说道。
两人在驿站里简单地休整。午饭是几块坚硬的肉干，配上水囊里的热水。
“我们不能走官道。”顾堰一边啃着肉干，一边低声说道，“官道目标太大，容易遇到成群的流民。过了这片山坳，我们得抄小路，翻过前面的黑风岭。”
“黑风岭？”苏青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我听村里老人说，那山里有狼群，还闹过土匪。”
“狼群怕火，也怕人。至于土匪……”顾堰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最好别惹我。”
苏青看着他脸上那股强大的自信，心中安定了不少。她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简单的对话后，两人再次上路。
果然如顾堰所说，他们放弃了相对平坦的官道，转而钻进了一条崎岖难行的山间小径。这条路显然己经很久没人走过了，荆棘丛生，怪石嶙峋。
然而，顾堰却像是走在自家的后院里，总能精准地找到最省力的落脚点。
翻过一道山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堰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停下脚步，决定今晚就在此露宿。
他熟练地清理出一片空地，用碎石垒起一个简易的防火圈，又从附近找来一些干燥的枯枝。苏青则从自己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她用硫磺、艾草等物混合制成的引火物。
一簇温暖的篝火很快升起，驱散了山林间的寒意和黑暗。
“你懂的倒是不少。”顾堰看着苏青那熟练的点火手法，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以前跟村里的赤脚郎中学过几天。”苏青随口找了个理由。
顾堰不置可否，只是将一块肉干架在火上烤着。油脂被烤化，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在林间弥漫开来。
夜色渐深，山林里响起各种不知名的虫鸣兽叫。
苏青靠在岩壁上，抱着双膝，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思绪万千。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冒险。前路未知，充满了危险，但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有一种久违的、迎接挑战的兴奋。
忽然，正在闭目养神的顾堰，耳朵微微一动，猛地睁开了眼睛。
“有血腥味。”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
苏青心中一凛，也立刻警惕起来。她用力地嗅了嗅，果然，在山风带来的草木气息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腥气。
顾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篝火用浮土盖灭，只留下一点微弱的火星。然后，他像一只幽灵，悄无声息地朝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苏青犹豫了一下，也从布包里抽出一把锋利的药锄，紧紧握在手里，跟了上去。她知道自己跟上去可能会是累赘，但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更不放心。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朦胧的月色，在林间穿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血腥味越来越浓，最后，顾堰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停下了脚步，对苏青做了个“趴下”的手势。
苏青依言伏低身体，从灌木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向前望去。
眼前是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中央，一幕可怖的景象，让她的瞳孔瞬间收缩。
一个人，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从他身上那残破的衣甲来看，竟然是一名官兵！
他的背心处，插着一根黑色的弩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身下的土地，己经被涌出的鲜血染成了暗红色。看样子，是刚死去不久。
而在官兵的尸体旁，还散落着几个被利刃划开的布袋，里面白花花的大米，混着泥土，撒了一地。
这不是流民抢粮，更不是山匪劫道。
苏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根弩箭。那弩箭的制式极为精良，绝非民间能够拥有。而能一击毙命，从背后精准地射穿心肺，出手之人，必然是个中高手。
顾堰的脸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死死地盯着那具尸体，握着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缓缓地，对苏青比了几个手势，那似乎是一种军中才有的战术手语。苏青虽然看不懂，但也能猜出大概的意思：敌人在暗处，非常危险，让她待命。
顾堰像一头潜行的猎豹，绕着空地，无声地移动，探查着周围的环境。
苏青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现场。她发现，这名官兵的腰带和随身的佩刀都不见了，显然是被拿走了。但是，杀人者似乎走得很匆忙，连地上这些最宝贵的粮食都没有全部带走。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匆忙地离开？
就在这时，顾堰己经探查完毕，回到了苏青身边，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周围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
顾堰缓缓地走上前，蹲下身，在那名官兵的尸体上探了探，随即确认道：“刚死不超过一个时辰，身体还是温的。”
他说着，伸手就去拔那根弩箭，似乎想看看箭头的样式。
“别动！”苏青突然低喝一声。
顾堰的动作一滞，不解地看向她。
苏青快步上前，指着弩箭周围那微微发黑的皮肉，声音凝重地说道：“箭上有毒！”
顾堰心中一惊，仔细看去，果然如她所说。
“是乌头毒，见血封喉。”苏青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杀他的人，不仅手法狠辣，而且心思缜密，不留任何活口。”
这下，事情的性质彻底变了。
这己经超出了他们为求生存而进行的“远行”范畴，他们似乎在不经意间，闯入了一个更加巨大、也更加凶险的漩涡之中。
顾堰的目光，落在了那名官兵紧紧攥着的右手上。他的手，一半都陷进了泥土里，仿佛在死前，拼命想抓住什么，或是隐藏什么。
顾堰用刀鞘，小心翼翼地拨开官兵的手指。
一枚小小的、非金非铁的黑色腰牌，从他的掌心里，滚落出来，掉在被鲜血浸染的泥土上。
腰牌的正面，刻着一个苏青不认识的、张牙舞爪的异兽图腾。而腰牌的背面，则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血红色的篆字——
“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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