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然后狠狠地收紧。
苏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她蹲在墙角的阴影里，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地轰鸣。
是他。
赵建军。
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为什么朝着医院走过来？
一个又一个致命的问题，像冰冷的毒蛇，缠上了苏云的神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本能就是逃跑。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跑？往哪里跑？
回输液室吗？那狭小的空间，无异于瓮中捉鳖。去大街上吗？她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这夜色里狂奔，只会成为最显眼的目标。
更何况，念念还在里面！她绝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
那“咯噔……咯噔……”一高一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苏云的心尖上。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子不详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越来越近了。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苏云甚至能看清他脸上那被路灯拉长的、狰狞的表情。那是被背叛后的暴怒，是压抑不住的杀意。
怎么办？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苏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躲藏己经来不及，逃跑更是下下之策。唯一的办法，似乎只剩下……迎上去。
对，迎上去！
一个正常的、无辜的、为了孩子病情心急如焚的嫂子，在县城里偶遇自己的“大伯哥”，最正常的反应是什么？
是寻求帮助！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苏云脑中的混沌。
她的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就在赵建军即将从她藏身的墙角走过的那一刻，苏云猛地站起身，踉跄着从阴影里冲了出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无助。
“大……大伯哥？”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哭过之后的沙哑和颤抖，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正满心怒火、一瘸一拐往前走的赵建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他猛地停住脚步，警惕地转过头，那只独眼里瞬间迸发出凶狠的光芒。
当他看清来人是苏云时，眼中的凶光先是一滞，随即被一种更深、更冷的审视所取代。
“是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生锈的铁器在摩擦，“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几步冲到他面前，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大伯哥！我……我带念念来看病了！他下午烧得抽过去了，我没办法，只能来县医院！”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泪，将一个六神无主、濒临崩溃的年轻母亲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赵建军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苏云的脸上来回刮过，似乎想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破绽。
“看病？”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说是……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打了退烧针，正在里面输液呢。”苏云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医院大门，声音里充满了后怕，“总算是把命给捡回来了。”
她故意说得严重，每一个字都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赵建军沉默了。他那只独眼，幽深得像一口不见底的古井，让人完全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盯着苏云，那审视的目光，让苏云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冰天雪地里，从里到外都泛着寒意。
苏云知道，他还在怀疑。
她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
于是，她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举动。
她上前一步，几乎是哀求地抓住了赵建军的胳膊，哭着说道：“大伯哥，你来得正好！我……我快急死了！医生说还要住院观察两天，可我身上带的钱，交了医药费就所剩无几了！我一个女人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县城，可怎么办啊！”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赵建军粗糙的手背上。
赵建军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苏云会主动向他求助，甚至向他要钱。
这……完全不符合一个心虚之人的表现。
如果她真的是设计逃出来的，此刻见到自己，应该是惊慌失措，想方设法地躲避才对。怎么会……反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缠上来？
赵建军心中的疑虑，不由得松动了几分。
他脑中飞速地回想着钱卫国刚才那番话。
“那个女人，不简单。你最好回去看牢了，别让她在背后捅了我们刀子。”
“一个乡下寡妇，能有什么不简单的？”
“哼，就怕她不是寡妇。赵建国那个人，命硬得很。万一他没死，只是躲在暗处呢？”
“不可能！他要是还活着，早就该有消息了！”
“凡事，小心为上。你那个小姑子，尽快搞定。只要赵家成了我们的人，那个苏云，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钱卫国的话，像一根根毒刺，扎进了赵建军的心里。他愤怒，不仅仅是因为钱卫国拿走了那批货的大头，给了他一点残羹冷炙打发，更是因为钱卫国那种高高在上的、把他当成一条狗来使唤的态度。
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正想找个地方喝点闷酒，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苏云。
他本能地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可现在，看着苏云这副梨花带雨、全然依赖他的模样，他的怀疑又开始动摇。
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她不过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之前在村里闹，是为了孩子。现在在县城哭，是为了钱。
一切的行为，似乎都有一个最简单、最首接的理由。
想到这里，赵建军眼中的冷意，稍稍退去了一些。他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声音缓和了些许：“看病要紧。差多少？”
苏云见他态度松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脸上依旧是那副焦急万分的样子：“医生说……后续治疗加住院，至少……至少还要二三十块钱。我……我身上连五块钱都凑不出来了。”
她故意多说了些，就是要把自己的“山穷水尽”，表现得更加彻底。
赵建军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苏云那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和那双沾满了泥土的布鞋，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苏云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竟将刚刚从钱卫国手里接过来的那个厚信封，首接掏了出来。他打开信封，从里面那沓崭新的“大团结”中，抽出了一张，递到了苏云面前。
“拿着。先给孩子看病。”
他的动作，简单粗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苏云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那张十元面值的钞票，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他竟然真的给钱了？
这钱，无疑是烫手的山芋。可是，她能不接吗？
不接，就意味着她刚才的哭穷全是伪装，瞬间就会暴露。
接，就意味着她与这个魔鬼之间，又多了一层不清不楚的牵扯。
没有给她太多犹豫的时间，赵建军己经将钱硬塞进了她的手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赶紧进去照顾孩子吧，别在外面吹风了。”
他说完，竟不再看苏云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朝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那背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孤单而阴鸷。
苏云站在原地，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还带着赵建军体温的十元钱，只觉得它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她掌心生疼。
她赢了吗？
她似乎是暂时骗过了他，化解了这场致命的危机。
可她为什么，一点也感觉不到轻松？反而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张更大、更黏稠的网，给缠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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