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让苏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低头看着掌心那张被攥得微微发潮的十元钱,感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赵建军那阴冷的体温。
这钱,是试探,是施舍,更是一条无形的锁链。
他给了钱,就等于在她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她花了这钱,就必须花在明处,花得合情合理,花得让他能随时查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将暴露在他的监视之下。
可她别无选择。
收回纷乱的思绪,苏云转身快步走回了医院。输液室里依旧安静,只有药液滴落的轻微声响。念念还在沉睡,小小的胸膛平稳地起伏着,脸上因高烧而起的潮红己经褪去,只剩下一点病态的苍白。
苏云俯下身,用脸颊轻轻贴了贴儿子的额头,温温的,不烫了。
她心中那块最沉重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只要儿子没事,她就还有拼下去的力气。
她坐在病床边的小凳子上,借着走廊透进来的昏暗光线,开始冷静地复盘眼前的绝境。
回村子,是绝对不可能的。那等于自投罗网,将自己和念念重新置于赵建军和那个钱副站长的眼皮底下。经过今晚这一遭,他们对自己的监视只会更加严密。
留在县城,是唯一的出路。可怎么留?钱从哪里来?
她身上,婆婆给的二十块钱,交了急诊费和第一瓶药水,己经所剩无几。现在手上这十块钱,是赵建军给的“催命符”,用与不用,都是一道难题。
更重要的是,她该如何打破僵局?周局长不在,公安局这条线暂时断了。她就像一只被困在孤岛上的蚂蚁,看得见远方的陆地,却找不到一艘可以渡海的船。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苏云的心,却在飞速地转动。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刚才与赵建军相遇的每一个细节。他的愤怒,他的怀疑,他最后那看似缓和却暗藏机锋的态度。
还有,他与钱副站长在卡车旁那场诡异的会面。
钱卫国给了赵建军一个信封,说了几句话,赵建军就瞬间从谄媚变得暴怒。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们之间,并非铁板一块。
他们有矛盾,甚至可能有很深的裂痕。这裂痕,或许就来源于分赃不均,或者更深层次的猜忌与不信任。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苏云的思绪。
既然无法从外部寻求强大的助力,那何不从敌人内部,寻找突破口?
她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敌明我暗。赵建军和钱卫国,都只当她是个普通的、有点泼辣但终究没什么见识的农村妇女。他们绝不会想到,她己经知道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秘密。
这种认知的偏差,就是她最锋利的武器。
她要做的,不是逃,而是留下来。光明正大地留下来,就留在县医院里。
用什么理由?就用念念的病。
用谁的钱?就用赵建军给的这十块钱!
她要用他的钱,为自己打造一个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和一个最安全的“观察哨”。她要让他亲眼看着,他给的钱,是怎么一分一分地花在孩子的医药费上。她越是表现得山穷水尽、无助可怜,他的疑心就会越小。
而她,则可以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寻找新的破局之法。
想到这里,苏云那双黯淡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
她站起身,走到了护士站。
值夜班的是个年轻的小护士,正趴在桌上打瞌睡。被苏云叫醒时,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什么事?”
“同志,你好。”苏云的姿态放得很低,声音也带着谦卑,“我是刚才那个急诊送来的孩子的家属。我想问问,我儿子这个情况,是不是需要再住一天院观察一下?”
小护士打了个哈欠,翻了翻记录本:“赵念,对吧?医生是建议观察一晚。你要是想多住一天也行,去缴费处把明天的床位费和药费预交了就行。”
“哎,好,好。”苏云连连点头,然后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张十元钱,和自己剩下的几张毛票,一起递了过去,“同志,你看看这些够不够?我……我从乡下来得急,就带了这么点钱。”
她将自己最后的窘迫,毫不掩饰地展现在对方面前。
小护士看了看她手里的钱,又看了看她那张憔悴的脸,和洗得发白的衣服,眼中的不耐烦,渐渐被一丝同情所取代。
“我给你算算……床位费一天一块五,明天的药水和治疗费大概要三块。你这钱……交了住院费,剩下的也不多了。”小护士一边开单子一边说道。
“够了够了,只要能让孩子好好看病就行。”苏云感激地说着,仿佛这己经解决了她天大的难题。
办完手续,拿着那张缴费单,苏云的心,反而彻底定了下来。
她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感觉脚下的步子,都变得沉稳了许多。
这一夜,注定无眠。
……
县城另一头,一家昏暗的小酒馆里。
刺鼻的劣质白酒气味,混杂着汗味和烟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赵建军一个人,占着角落里的一张破旧木桌,面前摆着一盘水煮花生,一瓶烧刀子,己经空了一半。
他的脸色,比这酒馆里的灯光还要阴沉。
他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着辛辣的白酒,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在酒精的刺激下,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钱卫国!
他在心里,将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咀嚼了无数遍,每一次,都带着噬骨的恨意。
那个笑里藏刀的伪君子!那个把他当枪使的王八蛋!
他至今还记得,钱卫国在卡车旁,用那种施舍的、轻描淡写的语气对他说的话。
“建军啊,这事儿办得不错。这是你这个月的辛苦费,先拿着花。”
“至于那批货……我己经找好了买家,价格也谈妥了。你就不用操心了,等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还有,你那个小姑子,明天我就让你嫂子带着东西,去村委会把亲事定下来。记住,场面一定要搞得热闹。你呢,就给我盯紧了苏云那个女人。我总觉得,她不那么简单。”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什么叫辛苦费?他赵建军为了那张图纸,装疯卖傻,忍辱负重了多久?现在倒好,他成了给他跑腿的下人?
什么叫不用他操心?那批货的价值,他比谁都清楚!钱卫国这是想独吞!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钱卫国对苏云的怀疑。
一个己经被他拿捏在手心里的女人,一个连孩子生病都要靠他施舍十块钱才能住院的寡妇,能有什么不简单?
钱卫国分明就是不信任他!既想利用他赵家的身份做掩护,又处处提防着他!
“砰!”
赵建军狠狠地将酒杯砸在桌子上,浑浊的酒液溅得到处都是。
酒馆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酒客,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纷纷侧目望来。但一看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又都识趣地转回头去。
赵建军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被他捏得变了形的信封,从里面抽出那沓钱,数了数。
整整五百块。
在八十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可一想到那批货出手后,钱卫国能拿到十倍甚至二十倍于这个数字的利润,赵建军的心,就像被毒蛇啃噬一样,又痛又恨。
他将钱重新塞回信封,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云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她抱着孩子,无助地向他哭诉,向他求救。那眼神,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依赖。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油腻的头发。
不行,他得亲自去确认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将剩下的半瓶酒一饮而尽,扔下几张毛票,便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酒馆。
夜色己深,他一瘸一拐的身影,再次融入了县城寂静的街道。
这一次,他的目的地,依然是那座亮着灯的白色小楼——县医院。
夏日微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WPW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