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苏云身上来回扫视。他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却充满了职业性的警惕和审视。
苏云的心跳得更快了，手心里的信纸被汗水濡湿，变得有些黏软。但她知道，此刻退缩，就前功尽弃了。她强迫自己迎上哨兵的目光，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这是郑远团长写的信，信上说让我来这里。”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哨兵并没有立刻接信。他看了一眼信封上熟悉的部队番号和印章，眉头微微蹙起，但脸上的警惕并未放松。
“你在这里等着。”他言简意赅地丢下一句，转身走向大门旁边的岗亭，拿起一部黑色的电话，低声说了些什么。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一般漫长。
苏云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她能感觉到另一名哨兵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她就像一个闯入了不属于自己世界的外来者，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自在。
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干净整洁的水泥地，刷着标语的白色墙壁，还有空气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纪律和秩序的味道。这一切，都让她想起了赵建国。他每次探亲回来，身上也带着同样的味道，挺拔的站姿，利落的动作，都和这个地方如出一辙。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岗亭里的哨兵挂断了电话，走了出来。
“你跟我来吧。”他的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东西在后勤处。进去以后，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别问。”
“是，是，我知道了。”苏云连忙点头，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通过。苏云跟在哨兵身后，第一次踏入了这片神秘而威严的土地。
院子很大，也比外面看起来要空旷得多。一排排整齐的营房，一块巨大的训练场，还有几栋独立的办公楼。不时有穿着军装的人匆匆走过，每个人都目不斜视，步履生风。
没有人看苏云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透明的影子。
哨兵将她带到一栋办公楼前，就停下了脚步。
“你进去，一楼左转，第三间办公室，找王干事。”他交代完，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苏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楼道里很安静，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她按照指示，找到了那间挂着“后勤处”牌子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苏云推门进去。
办公室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靠墙是两排铁皮文件柜，上面贴着标签。一张办公桌上，文件堆放得整整齐齐。一个穿着军装、戴着眼镜的年轻干部正坐在桌后写着什么。
他抬起头，看到苏云，眼中闪过一丝询问：“同志，你找谁？”
“你好，我找王干事。”苏云拘谨地站在门口。
“我就是。”王干事放下笔，推了推眼镜，“有什么事吗？”
“我叫苏云，是7319部队赵建国家属。”苏云一边说，一边快步上前，将那封信和自己的身份证明——一张村委会开的介绍信，一并递了过去，“我接到部队的信，让我来这里取一个包裹。”
王干事接过信和证明，仔细地看了起来。他的表情很专注，看得非常慢，仿佛在研究每一个字。
苏云的心又悬了起来。她站在办公桌前，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大气都不敢出。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过了许久，王干事才抬起头。他将信和证明放在桌上，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登记簿，翻到其中一页，核对着什么。
“赵建国，隶属7319部队一营三连……没错。”他点了点头，语气公事公办，“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半个月前，部队那边发了函，让我们代为保管一个包裹，如果家属前来领取，核实身份后即可交付。”
苏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点：“那……包裹呢？”
王干事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文件柜前，用钥匙打开其中一个上了锁的柜子。苏云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他的动作。
他从柜子最里面，抱出了一个用军绿色帆布包裹起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西西方方的包裹，大概有鞋盒子那么大，外面用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接口处，还用红色的火漆封缄。
王干事将包裹放在办公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苏云的瞳孔猛地一缩。
包裹比她想象中要大，也要沉。那一声闷响，仿佛不是敲在桌子上，而是首接敲在了她的心上。
“你核对一下。”王干事指了指包裹上的一个布条标签，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写着赵建国的名字和部队番号。
苏云走上前，手指微微颤抖地抚过那个熟悉的名字。字迹是赵建国的，刚劲有力，一笔一划都像是刻出来的一样。
真的是他留下的。
“没错，是他的。”苏云的声音有些发干。
“那好。”王干事点点头，将登记簿推到她面前，“在这里签个字，写上日期，包裹你就可以拿走了。”
苏云拿起桌上的钢笔，笔尖有些凉。她看着登记簿上领取人的一栏，深吸一口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她感觉自己签下的，仿佛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未知的命运。
“好了。”她把笔放下。
王干事收回登记簿，看了一眼，便将那个包裹朝她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可以拿走了。
苏云伸出双手，将包裹抱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比她预想的还要沉。那重量坠在她的臂弯里，也坠在她的心头。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抱着包裹，却没有立刻离开。她抬起头，看着王干事，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同志，我能问一下吗……我丈夫他，到底是去执行什么任务了？信上说，是秘密任务。他……他有没有危险？”
王干事正在整理文件，听到她的问题，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苏云同志，关于任务的具体内容，属于军事机密，我无权告知，也确实不知情。”他的回答，标准得像教科书，“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是代为保管和转交这个包裹。至于赵建国同志的情况，如果有进一步的消息，部队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的。”
“那……那要多久才会有消息？”苏云追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
“这个我无法回答你。”王干事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公式化的安慰，“请相信组织，相信部队。你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安心等待。这是对前线同志最大的支持。”
相信组织，安心等待。
多么熟悉的话语。上一世，每当她对婆家哭诉自己的委屈时，村里的干部也是这样劝她的。
苏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了。在这个庞大而精密的国家机器面前，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家属。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去探知那些被“机密”二字封存的真相。
她唯一能抓住的，只有怀里这个冰冷而沉重的包裹。
“谢谢你，同志。”苏云低下头，轻声说道。
她抱着包裹，转身，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
走在来时的楼道里，她的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怀里的包裹像一块烙铁，隔着衣服，仿佛都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灼人气息。
当她重新站在武装部大院的阳光下时，只觉得一阵恍惚。
刚才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她带着满心的疑问和恐惧而来，如今，她将带着一个更加沉重的疑问和恐惧离开。
她走出那扇铁门，门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叫卖声、自行车的铃声、孩子们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显得那么真实，又那么遥远。
苏云抱着包裹，站在路边，有些茫然。
她该去哪里？
回家吗？一想到李翠花和赵秀兰那两张贪婪的脸，她就一阵抗拒。她不敢想象，当她们看到这个包裹时，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这个包裹，绝不能让她们看到。
里面的东西，无论是好是坏，都只属于她和赵建国。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包裹，像是守护着自己最后的秘密。
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将包裹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带来的那个大布袋里，又用带出来的几件旧衣服盖在上面，伪装成一袋普通行李。
做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了。
她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打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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