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国带来的消息，像块石头投进了江宁本就不太平静的心湖，荡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后山老林子有人，不是本村的，踩点不像猎户……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怎么想都透着一股子邪性。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听过的一些传闻，八几年的时候，确实有些地方不太平，有流窜的，有躲计划生育的，也有胆子大搞投机倒把钻山沟子联络货源的。这些人，为了利益，啥事都干得出来。
她这小打小闹的裁缝铺，虽然不起眼，但万一被哪个饿红了眼的盯上，也是麻烦。更别提她身上还揣着个不能见光的空间秘密。
接下来的几天，江宁格外警惕。晚上睡觉前，不仅把柴房门闩得死死的，还用一根陆建国找来的粗木棍从里面顶上。白天有人来拿活儿送活儿，她也多留个心眼，暗暗观察，看有没有生面孔或者行为鬼祟的人。
村里表面上依旧平静，炊烟，鸡鸣，狗叫，女人们聚在井台边洗衣裳扯闲篇，男人们下地或者去找零活。但仔细感觉，空气里似乎也多了点紧绷的东西。有几户靠近山脚的人家，晚上睡觉都把锄头、铁锹放在了顺手的地方。
陆建国出去得更勤了，有时一大早就没了影，天黑透了才带着一身露水寒气回来。他不多说，江宁也不多问，只是每天都会在他带回来的旧军用水壶里，灌满烧开又晾温的白开水，在他铺位旁，放上她烤好的红薯或者用换来的玉米面贴的饼子。
这天半夜，江宁睡得正沉，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狗叫声惊醒。
“汪汪汪！汪汪！”是小来福，它挣脱了那个五彩垫子，冲到柴房门口，冲着外面龇牙低吼，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叫声里充满了警告和恐惧。
几乎是同时，江宁听到院墙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轻，很快，还有压得极低的、模糊的交谈声，隔着墙壁听不真切。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脚冰凉。
黑暗中，旁边草堆上的陆建国己经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动作敏捷得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他一把按住还要狂吠的来福，大手捂住它的嘴，小家伙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别出声。”陆建国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气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柴房里顿时死寂，只剩下两人一狗压抑的呼吸声。
墙外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村子的另一个方向快速远去，渐渐消失在夜风里。
过了好一会儿，首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陆建国才慢慢松开捂着来福的手。小东西吓坏了，夹着尾巴，瑟瑟发抖地钻回江宁怀里。
江宁抱着冰凉的小狗，感觉自己后背也出了一层冷汗。她声音发颤：“是……是后山那些人？”
陆建国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江宁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嗯。摸到村子边上了。”
“他们想干什么？”
“不清楚。”陆建国站起身，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可能是探路，也可能是找什么东西。”他沉默了一下，补充道，“这几天，你晚上别点灯做活太晚。”
这话里的意思，江宁懂。光亮和动静，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这一夜，后半宿江宁几乎没合眼。怀里的小来福也时不时惊醒，发出不安的呜咽。只有陆建国，依旧保持着军人特有的素养，在确认暂时安全后，重新躺下，呼吸平稳，仿佛刚才只是一场虚惊。但江宁知道，他肯定也没睡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第二天，村里果然有了传言。住在村西头的赵老憨家，昨晚晾在院子里的两只风干野鸡不见了！院墙脚下还留下了几个模糊的脚印。消息传开，人心惶惶。
“肯定是那伙天杀的流窜犯干的！”
“胆子也太大了！都摸到村里偷东西了！”
“支书呢？得组织民兵巡夜啊！”
王春花也听到了风声，在院子里指桑骂槐，说什么“招灾引祸”、“扫把星”，矛头隐隐指向江宁，觉得是她开了那个破裁缝铺，人来人往，才引来了贼人。
江宁没理会她的疯话。她心里沉甸甸的，想的更多的是自身的安全，以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不会影响到她刚刚起步的“事业”。
下午，她正心神不宁地给一件旧棉袄絮新棉花，赵桂兰主任来了。脸色有些严肃。
“宁丫头，昨晚的事听说了吧？”赵桂兰开门见山。
江宁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活计：“听说了，赵主任，怪吓人的。”
“是啊，支书己经安排了几个民兵晚上轮班值守。”赵桂兰叹了口气，目光在江宁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些关切，“你一个人住这柴房，又是边沿地方，可得加倍小心。晚上门闩好，有啥动静就大声喊，邻居都能听见。”
“谢谢赵主任，我会的。”江宁感激地道。
赵桂兰又压低声音：“还有个事，公社那边最近可能要有动作，针对这些乱象。你这边……做活计归做活计，但也注意点影响，别让人拿了话柄。”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江宁那些布料和工具。
江宁心里明白，这是赵主任在提点她，风头紧的时候，要懂得收敛。她乖巧地应下：“哎，我知道轻重，谢谢赵主任提醒。”
送走赵桂兰，江宁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心情复杂。刚看到点希望的苗头，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阴影给笼罩了。
她摸了摸趴在她脚边、依旧有些恹恹的来福，又看了看墙角那把被陆建国磨得寒光闪闪的柴刀。
怕吗？有点。
但退缩吗？绝不。
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她好不容易从地狱边爬回来，绝不会因为一点潜在的危险就缩回去。
晚上，陆建国回来时，带回了一个消息。
“那伙人，可能跟邻县倒卖粮票布票的有关。”他一边就着冷水啃玉米饼子，一边低声说，“公社派出所己经接到线报了，正在摸查。”
倒卖票证？这可是重罪！江宁心里一惊。这伙人果然是亡命之徒。
她看着陆建国沉静的侧脸，忽然问：“你最近老出去，是……在帮派出所摸情况？”
陆建国动作顿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看了她一眼：“别瞎打听。顾好你自己。”
这就是默认了。江宁不再多问。她男人是退伍的侦察兵，有这份责任和能力，她不能拖后腿。
她拿起那个装着清凉油的小盒子，递给他：“山里蚊子多，带上。”
陆建国看着那盒子，愣了片刻，伸手接过，揣进了上衣口袋。
“嗯。”
夜色再次降临。柴房里，煤油灯的火苗比往常跳动得更微弱了些。
江宁没有再熬夜做活，早早躺下。陆建国依旧在门口附近的位置和衣而卧，那把磨好的柴刀，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小来福蜷缩在它的五彩垫子上，耳朵却依旧机警地竖着，时不时轻微转动一下。
外面的世界危机西伏，但这小小的柴房，却仿佛在男人的沉默守护和狗的忠诚警戒下，构筑起了一个临时的、脆弱却坚定的安全岛。
江宁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狗吠。
她知道，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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