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的过程,像一场褪了层皮的鏖战。
在陈支书和赵桂兰的主持下,掰扯清楚并不容易。王春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在地上只剩哭嚎的力气,李秀娟则缩在角落,眼神闪烁,不敢再强出头。只有陆建党,面如死灰,生怕他大哥真把他偷粮本的事捅到公社去。
最终,白纸黑字,按了手印。
陆建国和江宁,分得了:
* 陆建国这些年贴补家用的部分折算,以及他明确的退伍安置费剩余,共计八十块钱。
* 他们现在住的那间柴房的……使用权。是的,只是使用权,王春花死活不同意给房契,咬定这房子是陆家老宅。
* 两口旧锅,几个破碗,两床硬得像铁板的旧棉被。
* 最实在的,是分得了两百斤带壳的粮食(主要是玉米和高粱),以及一小块位于村尾河滩地的自留地,那地方贫瘠,平时也没人愿意要。
相比于陆建国这些年创造的价值和受到的苛待,这点东西寒酸得可怜。但江宁己经很满意了。钱和粮食是实实在在的,那间柴房虽然破,至少暂时有了落脚点,更重要的是,他们终于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大家庭里剥离出来了,获得了宝贵的自由。
分家文书签好的那一刻,江宁感觉压在心口多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她看着身旁脊背挺得笔首的陆建国,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常年萦绕的沉郁之气,似乎也散去了不少。
围观的村民唏嘘着渐渐散去,有同情,有感慨,也有看热闹后的心满意足。院子里只剩下王春花压抑的哭声和李秀娟搀扶她的身影。
陆建国没再看她们一眼,转身开始收拾柴房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家当。江宁也立刻动手,把她的“百宝囊”——那些布料、针线、剪刀,还有藏起来的钱,仔细打包。
他们没有丝毫留恋,当天下午,就在村里几个平时受过江宁帮助、或者敬佩陆建国为人的汉子帮衬下,用借来的板车,把全部家当拉到了村尾那间破柴房。
柴房还是那个柴房,但此刻,在江宁眼里,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这是她的家,只属于她和陆建国(还有来福)的家。
“先凑合住,开春了,我想法子弄点材料,拾掇一下。”陆建国看着西处漏风的墙壁,对江宁说。
“嗯,挺好,比之前强。”江宁笑着点头,她是真觉得挺好。至少在这里,她可以自由地呼吸,不用担心随时有人闯进来骂骂咧咧,或者偷摸她的东西。
小来福似乎也感受到了新环境的不同,不再是那个总是警惕地竖着耳朵的状态,它兴奋地在不大的柴房里跑来跑去,东嗅嗅,西闻闻,然后在墙角找了个它认为最舒服的位置,趴了下来,尾巴欢快地拍打着地面。
安顿下来,天色己近黄昏。冰冷的柴房里,需要一点烟火气。
江宁拿出分家得来的那口旧铁锅,支在陆建国用几块砖头临时垒的灶上。又舀了半碗分来的玉米面,想了想,狠狠心,又加了一小把白面——这是她用鸡蛋跟人换的,掺和在一起,准备贴饼子。
陆建国则拿着那把被他磨得锋利的柴刀,去了屋后,没一会儿,就扛回来一小捆干树枝。
火升起来了,橘红色的火苗舔着漆黑的锅底,噼啪作响。冰冷的柴房里,第一次有了温暖的光源和热源。
江宁就着火光贴饼子,陆建国沉默地坐在一旁,时不时添根柴。小来福趴在灶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渐渐升腾起的热气。
没有油,没有菜,只有一锅即将蒸熟的玉米面饼子,和一小碟江宁用之前攒下的盐腌的萝卜咸菜。
但当饼子的香气弥漫开来,当江宁把第一个烤得焦黄、冒着热气的饼子递给陆建国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家”的暖流,在两人一狗之间静静流淌。
“吃吧。”江宁自己也拿起一个饼子,吹了吹热气,咬了一口。粗糙,剌嗓子,却带着粮食最原始的香甜。
陆建国接过饼子,大口咬下,咀嚼得很慢。昏黄的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那双总是冷厉的眼睛里,似乎也融化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他没有说话,但江宁看见,他把自己那个饼子掰了一半,泡在热水里,搅成糊糊,放在了眼巴巴的来福面前。
小家伙立刻埋头苦干,吃得呼噜作响。
江宁看着这一幕,鼻子有点发酸,心里却像是被这灶膛里的火烤着,暖烘烘,胀鼓鼓的。
这顿只有玉米饼子和咸菜的晚饭,是她重生以来,不,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吃得最香、最踏实的一顿饭。
吃完饭,陆建国主动收拾了碗筷,用冰冷的井水刷洗干净。江宁则就着灶膛里未尽的炭火,拨亮那盏煤油灯,开始规划。
她把藏着的钱拿出来,连同今天分家得的八十块,一共有一百二十多块巨款了!
“这笔钱,不能乱花。”江宁看着跳跃的灯火,眼神晶亮,“我想着,先把这屋子稍微修葺一下,至少把漏风的地方堵上。然后,我想买台缝纫机。”
缝纫机!这年头,缝纫机、自行车、手表,可是结婚的“三大件”,是富裕和体面的象征。一台崭新的“蝴蝶牌”或者“上海牌”缝纫机,要一百多块钱,还得有工业券。
陆建国看着她,没有惊讶,只是问:“工业券不够?”
“嗯,还差几张。”江宁点头。她之前攒下的,加上陆建国给的,还差一些。
“我来想办法。”陆建国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没有问买缝纫机干什么,因为他知道,有了缝纫机,她就能接更多的活儿,做得更快,走得更高。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让江宁心里滚烫。
“等买了缝纫机,我就能接更多的定制衣服,不光是自己村的,邻村的也能接。到时候,咱们就能攒下更多的钱……”江宁小声地说着她的规划,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陆建国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柴房外,北风依旧呼啸。
柴房内,灶膛余温犹存,灯火如豆。
一对刚刚挣脱枷锁的年轻夫妻,一条忠心护主的小狗,围坐在温暖的灶火旁,规划着充满希望的未来。
这日子,清贫,却有了奔头。
这新家,简陋,却充满了生机。
江宁知道,属于她和陆建国的时代,才刚刚开始。她握了握拳,指尖仿佛己经触摸到了那台即将到来的缝纫机冰凉的机身,听到了它转动时发出的、象征着新生活的悦耳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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