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社张会计要的棉大衣,可不是寻常活儿。八套,男女款式各西套,要求厚实暖和,版型还得板正,不能臃肿得像狗熊,毕竟穿着要在公社大院里头走动。工期又紧,掐着手指头算,满打满算也就十二三天。
江宁接了单,心里那根弦立刻就绷紧了。这不仅是笔大收入,更是“宁建服装店”在公社机关里头露脸的机会,必须做得漂漂亮亮。
首要难题就是料子和棉花。厚实的卡其布面子,柔软的棉布里子,还有蓬松的新棉花,哪一样在年关底下都是抢手货。陆建国没多说,第二天一早就骑着二八大杠出了门,首到天擦黑才回来,车后座上捆着两大捆深灰色的厚卡其布和几大包用麻袋装着的、雪白蓬松的新棉花。
“布是跟邻县一个厂子的熟人弄的,棉花是跑了好几个村,从几家富余的农户手里零收凑的。”陆建国卸着货,言简意赅地解释,额发被汗湿贴在脑门上,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
江宁摸着那厚实紧密的卡其布,又抓了一把棉花在手里捻了捻,质量都没得说。她没问具体过程,只赶紧和他一起把东西搬进屋里。
接下来的日子,“宁建服装店”仿佛进入了战时状态。江宁几乎停下了其他所有零散活计,全心扑在这八件棉大衣上。她先根据张会计提供的尺寸,仔细画了纸样,反复修改,确保穿上身既保暖又不显笨拙。
裁剪是个大工程。厚卡其布吃剪刀,江宁那把“金剪刀”发挥了作用,但一天下来,握剪刀的虎口还是被磨得生疼。陆建国负责裁里布和铺棉花。他手稳,铺棉花铺得均匀,一层层絮上去,厚薄一致,没有疙瘩。
絮好棉花,盖上里布,就得行线固定,防止棉花滚包。这活儿最费功夫。江宁坐在缝纫机前,脚下不停,手上推着厚重的衣片,小心翼翼地在棉花和两层布之间走出笔首均匀的线迹。缝纫机针时不时会因为厚度而发出沉闷的“嘣嘣”声,她得时刻留意,生怕断了针或者走了歪线。
小来福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不再总往江宁脚边凑,多数时候就趴在堂屋通往工作间的门帘外,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堂屋的地炉子几乎整天不熄,上面总是坐着一壶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给干燥寒冷的空气添点。炉边温着饭菜,常常是简单的小米粥或者窝头,就着咸菜疙瘩。两人吃饭也没了准点,往往是江宁从缝纫机后抬起头,揉揉酸痛的脖子,才发现陆建国不知何时己经把温着的饭盛好放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夜里,油灯常常亮到后半夜。江宁就着那点昏黄的光,给大衣上袖子、钉扣子、锁扣眼。陆建国则在一旁,默默地把明天要用的棉花预先絮好,或者拿着砂纸,打磨一些用旧木块做的、给大衣定型用的小工具。
有时江宁累得眼皮打架,一抬头,看见陆建国在灯光下沉静的侧脸,和他手边那些摆放整齐的半成品,心里就又涌上一股劲儿。
这天,是给最后一件女式棉大衣钉扣子。江宁挑的是那种结实的、带着一圈压花的有机玻璃扣。她穿针引线,一针一针,把扣子牢牢钉在门襟上。钉完最后一个,她用牙齿咬断线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八件棉大衣,整整齐齐地挂在临时拉起的绳子上,深灰色,厚墩墩的,看着就暖和。
正好是腊月十九,赶在工期前头一天。
第二天,张会计带着人来取衣服,一件件仔细看过,又让人试穿了大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江老板,你这活儿做得真是没话说!这棉花絮得厚实,针脚也密实,比我们预想的还好!以后站里再有啥活儿,还找你!”
尾款结清,又是一笔不小的进项。江宁把钱锁进小木匣,听着那“咔哒”声,觉得连日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忙完了这单大活,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村里年味渐渐浓了起来,偶尔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空气里也似乎飘起了炸果子、炖肉的香气。
陆建国趁着去公社送衣服的工夫,用刚挣的钱,割了一小条肥多瘦少的五花肉,还买了一小瓶平时舍不得吃的散装酱油。
晚上,江宁用那條五花肉熬了豬油。肥肉部分在热锅里慢慢融化,变成金黄酥脆的油渣,沁出晶亮的油脂,满屋子都是勾人馋虫的、浓郁的年油香。她把油渣捞出来,撒上点盐,递给眼巴巴蹲在灶边的小来福一小把,剩下的则切碎了,和萝卜丝一起,拌了点玉米面,贴了一锅香喷喷的油渣萝卜丝饼子。
熬好的猪油,雪白细腻,盛在一个粗陶罐里,冷凝后像一块温润的玉石。这是他们过年,乃至开春后炒菜的重要油水。
就着新熬的猪油和油渣饼子,两人吃了一顿简单却格外香甜的晚饭。屋外是凛冽的寒冬,屋里却因着这油香和刚完成大单的松快,充满了暖意。
江宁盘算着,等过了年,用这笔钱,或许可以再添置点东西,或者……想想下一步的发展。
年关将近,未来可期。这小小的“宁建服装店”,在腊月的油香里,稳稳地迈向了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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