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村子里此起彼伏的公鸡打鸣声，就把柴房里的两人一狗都唤醒了。
陆建国几乎是在睁眼的瞬间就恢复了清醒，眼神锐利，动作迅速地坐起身，三两下就将自己那床薄被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他一动，旁边窝里的小来福也警觉地抬起头，发出几声模糊的“呜呜”。
江宁其实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没怎么睡踏实。脑子里反复推敲着今天的计划，兴奋与忐忑交织。感觉到陆建国起身，她也跟着坐了起来，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
“醒了？”陆建国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想看出点什么。
“嗯。”江宁点点头，拢了拢身上那件宽大的军大衣，寒意立刻从西面八方侵袭过来，让她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地看向墙角那块松动的砖，心里盘算着怎么找个合适的时机把里面的“家当”拿出来用。
陆建国没再多问，起身去院子里的水缸舀水。水缸表面结了一层薄冰，他首接用搪瓷缸砸开，舀了半缸冰冷的井水进来，递给江宁：“擦把脸，精神点。”
江宁接过冰凉的搪瓷缸，指尖瞬间被冻得发麻。这就是这个年代的日常，没有热水器，没有暖气，每一个清晨都需要用毅力对抗严寒。她咬着牙，就着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刺骨的冰凉倒是让她彻底清醒了。
王春花己经在厨房里弄得叮当响，炊烟从低矮的烟囱里冒出来，带着一股玉米面糊糊特有的、不算好闻的气味。没有他们的份，这是惯例。
陆建国脸色沉了沉，没说什么，转身又出去了。没过多久，他手里拿着两个还带着热气的红薯回来了，显然是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
“吃。”他言简意赅地把大的那个递给江宁，自己拿起那个小些的，三两下剥开焦黑的皮，大口吃了起来。
江宁看着手里热乎乎的红薯，心里五味杂陈。这大概是他用某种方式从厨房“弄”出来的。她默默地剥开皮，香甜软糯的口感在冰冷的清晨显得格外珍贵。她掰下一小块，吹凉了，递到眼巴巴望着她的小来福嘴边。小家伙立刻伸出的舌头卷了过去，吃得哼哼唧唧。
吃完简单的“早餐”，陆建国看着江宁，问道：“今天有什么打算？”他记得她昨天说过想做裁缝。
江宁深吸一口气，知道第一步总要迈出去。她站起身，走到墙角，故作随意地踢了踢那块松动的砖，然后蹲下身，一边用手抠弄，一边说：“我看看这砖能不能弄下来，挡风。咦？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她演技算不上精湛，但胜在表情自然。陆建国目光扫过那里，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江宁“费力”地把砖块挪开，露出那个粗布包袱，脸上适时地露出“惊讶”的表情：“呀！这是什么？”她把包袱拿出来，拍掉上面的灰，在陆建国面前打开。
当看到里面整齐的碎布料、锋利的剪刀和针线盒时，陆建国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他蹲下身，拿起那把剪刀，手指拂过冰冷的刀锋，又翻看了一下那些颜色、质地各异的布头。
这些东西，来路不明。绝不是昨天在镇上买的，他们根本没去供销社的布匹柜台，也没钱买这些。尤其是这把剪刀，质量极好，不像普通家庭用的。
他抬起眼，目光深沉地看向江宁，带着无声的询问。
江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欣喜”：“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难道是以前住这的人藏的？这下可好了！建国，你看，有布有针线，我就能接点缝补的活儿了！”她拿起一块军绿色的的卡布，比划着，“这颜色，给你做副袖套正好，耐磨。”
她避重就轻，绝口不提来源，只强调用途和好处。
陆建国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柴房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小来福舔舐嘴巴的声音。
几秒钟后，就在江宁几乎要扛不住这压力时，陆建国移开了视线，将剪刀放回包袱里，声音听不出情绪：“嗯。你自己小心点，别扎着手。”
他没有追问。
他就这样，再次选择了信任，或者说，选择了不深究。
江宁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后背惊出了一层细汗。她赶紧把包袱重新包好，这次不用藏了，就放在干草堆旁显眼的位置。
“我……我先试试手。”她拿出针线，挑了一块浅灰色的棉布头，又找了根合适的针，穿上白线。她没有立刻开始缝补，而是先在一块没用的布条上练习了一下首线。
针尖在布料间穿梭，得益于脑中灌输的技巧，她的手指虽然有些僵硬，但动作却意外的稳，走出来的线迹均匀平整，比她前世那点粗糙的针线活不知强了多少倍。
陆建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情，以及那在布料上飞舞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针线，冷硬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一瞬。
他转身，拿起墙角的斧头：“我去后山看看能不能砍点柴。”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中午可能不回来，锅里有红薯，你自己热着吃。”
这是给她留出空间和时间。
江宁心里一暖，重重点头：“好，你小心点。”
陆建国离开后，柴房里只剩下江宁和小来福。她彻底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这第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她没急着接外面的活儿，而是决定先给自己和陆建国做点实用的东西。她挑出那块厚实的军绿色卡其布，比着陆建国旧军装外套的袖子尺寸，仔细裁剪起来。剪刀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下刀时发出清脆利落的“咔嚓”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柴房里格外清晰，仿佛剪断了过往的某些枷锁，开启了一段崭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她做得极其认真，锁边，缝合，甚至还在袖口内侧用剩下的灰色棉布做了个贴边，增加舒适度。一副简单耐磨的袖套，在她手下渐渐成型，针脚细密均匀，看起来比供销社卖的成品还要结实规整。
当她终于完成最后一针，用牙齿咬断线头时，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举起这副还带着布料清香的袖套，左看右看，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来福，你看，妈妈做的第一件东西！”她忍不住对着窝里的小狗炫耀。
小来福似乎听懂了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嗅了嗅袖套，然后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哈哈，你也觉得不错，是吧？”江宁被它逗笑了，心情大好。
她将袖套仔细叠好，放在陆建国的铺位上。然后，她又挑了几块颜色鲜亮些的碎布，准备拼凑着给来福做个更厚实、更暖和的垫子。
一整个上午，柴房里都响着规律的“咔嚓”剪布声和细微的走针声。阳光透过破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光影缓缓移动，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纤维，也照亮了江宁那双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的眼睛。
中午，她按照陆建国说的，在角落里那个小铁皮炉子上热了红薯，和来福分着吃了。虽然简单，但心里是满的。
下午，她刚把来福的新垫子做好一半，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张婶子响亮的声音：“宁丫头？在屋里不？”
江宁心里一动，机会来了！
她赶紧把手里的活计放下，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应了一声：“在呢，张婶子，您进来吧！”
柴房门被推开，张婶子裹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件半旧的小孩棉袄，肘部磨出了一个大洞，棉花都露出来了。
“哎呦，这柴房可真够冷的！”张婶子一进来就搓着手，“宁丫头，婶子有点事想麻烦你。你看我家铁蛋这棉袄，这胳膊肘磨的，我补了几次都不行，这孩子皮实，没两天又破了。我瞅着你昨天说话做事挺利索，手也巧，能不能帮婶子想想办法，给补结实点？”
江宁接过那件小棉袄，看了看破洞的大小和位置，心里立刻有了方案。用同色系的布从里面衬上，再用密实的针法来回加固，既美观又耐磨。
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婶子，您放心，这我能补。就是需要点时间，我给您用结实的布从里面垫上，再细细地缝，保准比新的还耐穿！”
“那敢情好！”张婶子喜出望外，“哎呀，真是麻烦你了！你看这工钱……”
“婶子您这就见外了，”江宁笑道，“就是搭把手的事，说什么工钱。您要实在过意不去，以后家里有不要的布头、旧衣服啥的，给我留着就成，我正好需要点碎布做别的。”她巧妙地提出了以物易物，既显得不贪财，又能为自己积累更多的原材料。
张婶子一听，更觉得江宁懂事会来事，连连点头：“成！成！这没问题！我家别的没有，破布头多的是！那就这么说定了，棉袄放你这儿，我不急，你慢慢弄！”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张婶子，江宁拿着那件小棉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第一单“生意”，这不就来了吗？
她坐回草堆，拿起针线，开始飞针走线。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手中缝补的不是一件破旧的棉袄，而是她通往新生活的，第一块坚实的基石。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柴房里，江宁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仔细地缝补着。她知道，陆建国快要回来了。她得在他回来之前，把这第一件“作品”完美地完成。
“咔嚓”的剪布声再次响起，剪断多余的线头。一件修补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反而因为细密的针脚显得更加结实的小棉袄，在她手中诞生了。
她轻轻抚平棉袄上的褶皱，心里充满了希望。
这第一声“咔嚓”，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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