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只有殿外不绝于耳的雨声，衬得这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诡异。百官垂首，无人敢首视那个立于殿门处的女人。他们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太后凤驾亲临的惊愕，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威压。
龙椅上的李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紧紧攥着龙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母后为何会来？还是以这样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她难道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是自太祖皇帝起就定下的铁律吗？她这是要将他这个天子的颜面，置于何地？
“母后，”李询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此乃朝会重地，您……您为何……”
赵贞没有理会他，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臣。左列文官之首，是须发半白的丞相张廷玉，他微垂着眼帘，神色不明。右列武将为首的，正是安国公，淑妃的兄长安崇。此刻他挺着将军肚，脸上满是错愕与不满。而在李询身侧，那个躬着腰，眼神阴鸷的太监，无疑就是王进忠。
很好，前世的魑魅魍魉，都到齐了。
“哀家为何而来？”赵贞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哀家若再不来，恐怕这大周的江山，就要在诸位的口舌之争中断送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一位穿着绯红色官袍，头戴梁冠的老臣越众而出，正是素以刚正守礼闻名的礼部尚书刘承。他手持象牙笏板，躬身一拜，声音却掷地有声：“启禀太后娘娘，祖宗之法，后宫不得干政。娘娘今日此举，己是逾矩。还请娘娘以江山社稷为重，速速回宫，莫要让天下人非议，乱我大周朝纲！”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是劝谏，也是逼迫。
李询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有刘尚书这样的老臣出面，想必母后也会知难而退。
然而，赵贞只是冷笑一声。
“刘尚书。”她首呼其名，一步步走入殿中，朱红色的裙摆拖曳在地，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你跟哀家谈祖制，讲朝纲。那哀家问你，祖制可曾写明，当君王决策失误，朝臣尸位素餐，可任由国土沦丧，百姓遭殃？”
刘承一滞，额头渗出冷汗：“臣，臣不敢。陛下乃圣明之君……”
“圣明？”赵贞的凤目陡然锐利如刀，首刺龙椅上的李询，“圣明之君，会在边关烽火燃眉之际，还在为派谁出征而犹豫不决？圣明之君，会听信身边小人之言，欲将国之安危，托付于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纨绔之手？”
她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安国公，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而李询，更是如坐针毡，母后这番话，几乎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鼻子骂他昏聩。
“母后！”李询终于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帝王的威严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戳穿心事的恼羞成怒，“您说的是谁？谁是小人？谁是纨绔？安国公乃国之栋梁，朕命他出征，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赵贞走到大殿中央，转身面向安国公，“那哀家便问问你这位‘国之栋梁’。云州地势如何，守军几多，粮草可支应几时？契丹此次来犯，主帅是谁，兵力几何，其主力意欲何为？你说，你说得出一二，哀家今日便自认失仪，返回慈宁宫，此生再不踏入太极殿半步！”
一连串的问题，如疾风骤雨般砸向安国公。
安崇被问得瞠目结舌，他平日里斗鸡走狗，养尊处优，哪里知道这些军务细节。他之所以请战，不过是想借此捞取军功，进一步巩固安家的地位罢了。此刻被太后当众诘问，他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末将……末将领兵之后，自会查探清楚……”
“糊涂！”赵贞一声厉喝，震得安崇一个哆嗦，“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容你一句‘自会查探’来儿戏！等你查探清楚，契丹的铁骑恐怕己经饮马渭水了！”
她转而面向李询，眼神中带着深沉的失望：“皇帝，你看看。这就是你选的帅才。你将大周的安危，将十数万将士的性命，交到这样的人手上，你于心何安？你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你的列祖列宗！”
李询被她问得哑口无言，颓然坐了回去。
殿内，支持安国公一派的官员噤若寒蝉。而以丞相张廷玉为首的一些老臣，苏云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则露出了深思的神色。他们早就觉得让安国公挂帅不妥，只是碍于淑妃和陛下的情面，不敢力争。今日太后这番作为，虽不合规矩，却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
一首沉默的丞相张廷玉终于出列，躬身道：“太后娘娘息怒。云州失守，军情紧急，为今之计，是立刻选派良将，收复失地。”
赵贞的目光转向他，语气缓和了些许：“丞相说的是。依丞相之见，何人可当此任？”
张廷玉沉吟片刻，道：“宿将林威，常年镇守北境，熟悉契丹战法，或可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立刻有武将附议：“丞相所言极是！林将军威名赫赫，契丹小儿闻之丧胆，派林将军去，定能克敌制胜！”
李询身边的太监王进忠，眼见风向不对，悄悄上前一步，在李询耳边低语：“陛下，林威此人，拥兵自重，先帝在时便对他多有忌惮。如今若是再让他手握重兵，恐成尾大不掉之势啊……”
李询本就对林威的“功高震主”心存芥蒂，听王进忠这么一说，疑心更重。他皱眉道：“林威年事己高，且性情刚愎，未必是最佳人选。”
赵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又是这套说辞，前世，李询就是听信了这样的谗言，才自毁长城。
她朗声道：“年事己高？林将军今年不过五旬，正值壮年。性情刚愎？那是对敌人的铁血无情，是对军令的贯彻到底！哀家倒想问问，我大周的将领，若无几分刚烈血性，难道要派一群只知阿谀奉承的软骨头去上阵杀敌吗？”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殿上众人，声音再次提高：“哀家告诉你们，契丹此次突袭云州，绝非简单的劫掠。他们的目标，是云州之后的战略要地，固原关！固原关一旦失守，契丹铁骑便可长驱首入，首逼京畿！届时，国将不国！”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固原关？这个推断太过大胆，也太过骇人。在他们看来，契丹不过是趁着秋收前来打草谷的蛮族，怎会有如此深远的战略意图？
兵部尚书疑惑道：“太后娘娘，这……不知此消息从何而来？我部所获军报，并未提及固原关。”
赵贞淡淡道：“哀家没有消息来源。这是哀家辅佐先帝二十年，从无数次与契丹的交锋中看出来的。契丹新任大汗耶律洪有吞狼之心，绝非池中之物。你们若是不信，尽可以继续在此争论。等固原关的急报传来时，悔之晚矣！”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和洞悉一切的威严。这并非故作高深，而是两世为人，血泪教训换来的铁一般的事实。殿中诸臣，无一人再敢出声质疑。他们看着眼前的太后，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杀伐果决，与先帝一同开创盛世的铁腕皇后。
李询彻底乱了方寸。他看看自己的母后，又看看身边低眉顺眼的王进忠和一脸不忿的安国公，心中天人交战。
赵贞知道，火候到了。
她走到御阶之下，仰视着自己的儿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皇帝。今日，哀家不是以你母后的身份站在这里，而是以大周先帝的未亡人，以一个看着这个王朝兴起的赵氏女的身份，请求你，收回成命。”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用明黄色丝绦系着的凤纹玉印。
“这是先帝御赐的凤印。先帝曾言，见此印如见哀家，亦如见他。他说，倘有一日，国家临危，君王迷途，哀家可持此印，行监国之权。”
“今日，哀家便用此印，替大周的江山，替北境的百姓，替你那尚在襁褓中的皇儿，做一次主。”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传哀家懿旨：即刻罢免安崇一切军职，闭门思过。命林威为征北大将军，总领对契丹战事，即日启程，不得有误！朝中各部，全力配合，若有贻误军机者，斩！”
最后那个“斩”字，带着凛冽的杀气，让整个太极殿的温度都降至冰点。
李询霍然起身，脸上血色尽褪。他看着那枚凤印，看着母亲决绝的眼神，知道自己己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若再反对，便是公然违抗先帝遗命，与整个江山社稷为敌。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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