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办的牌子，是块刷着白漆的木板，挂在一扇不起眼的灰色大门上。
许大茂把自行车往墙边一靠，连车锁都懒得上，整了整自己的中山装领子，挺胸抬头地就走了进去。
屋里生着炉子，暖烘烘的。
几个穿着干部服，戴着袖章的人正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忙碌着，有的在写材料，有的在喝着搪瓷缸子里的热茶。
“同志，我找王干事！”许大茂扯着嗓门喊了一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
一个戴着眼镜，正在看报纸的中年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我就是，什么事？”
许大茂立马凑了过去，从兜里掏出“大前门”香烟，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根：
“王干事，您好您好，我是红星轧钢厂的放映员，我叫许大茂，住南锣鼓巷九十五号院。”
王干事摆了摆手，没接他的烟，指了指墙上“禁止吸烟”的牌子，语气平淡：“有事说事。”
许大茂也不尴尬，顺手就把烟别在了自己耳朵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长条凳上，脸上的表情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义愤填膺还带着三分委屈。
“王干事！我今天是来向组织反映情况的！我们院里，出了个无法无天的恶霸！”
他这一嗓子，把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干事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王干事眉头微皱：“说具体点，哪个院的？叫什么名字？怎么回事？”
“就是我们南锣鼓巷九十五号院！新搬来的那个叫林军的！”许大茂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横飞。
“王干事，您是不知道啊！这个林军，仗着自己当过兵，有点力气，在院里是横行霸道，欺压西邻！”
他开始了自己的表演，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敢于同恶势力作斗争，又深受其害的正义邻居。
“前两天，就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把我们院里的傻……何雨柱同志，打得现在还下不来床！
那下手叫一个狠啊，牙都给打掉了好几颗！何雨柱同志是什么人？轧钢厂的优秀厨师，劳动标兵，就这么被他给打了！”
“还有我们院里的管事大爷，二大爷刘海中同志，您应该也认识吧？街道办指定的老调解员了！
就因为出来说了句公道话，想批评批评他，你猜怎么着？”
许大茂把声音压低。
“他当着全院人的面，把快二百斤的刘大爷，一只手就给举了起来！活生生给吓尿了裤子！”
“嘶——”办公室里响起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单手举起一个二百斤的胖子？
这听着怎么跟说书似的。
许大茂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说得更起劲了。
“这还不算完！我们院的一大爷易中海，八级钳工，老先进了！
还有三大爷阎埠贵，红星小学的老师，文化人！
两位大爷想开个全院大会，教育教育他，结果呢？
被他指着鼻子一通臭骂，说我们院的规矩是狗屁，他一个人说了算！
把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气得差点犯了心脏病！”
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绝口不提自己当时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事，反而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因为看不惯林军的暴行，才鼓起勇气来向组织汇报的“进步青年”。
“王干事，您想想，这是什么性质？这是无组织，无纪律！这是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是流氓恶霸作风！
这种人要是再不加以管教，我们整个西合院的邻里关系，还怎么维持？
我们还怎么响应上级的号召，建设和谐友爱的模范大院？”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把自己都动了。
王干事静静地听着，手里转着笔，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当了这么多年片区干事，这种邻里之间告黑状的事，见得多了。
谁说的话都不能全信，这里面的水分，大着呢。
不过，许大茂说的这几件事，又是打人，又是公然对抗管事大爷，听起来确实有点过火。
“行了，你说的这个情况，我记下了。”王干事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
“我们会派人去你们院里调查了解一下，你先回去吧，等消息。”
“哎，好嘞！谢谢王干事！我就知道，组织上是不会放任这种歪风邪气不管的！”许大茂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在他看来，“调查了解”就是官方要插手了，林军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得意洋洋地站起身，又对着王干事点头哈腰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街道办。
他没回西合院，骑上车，车头一拐，又首奔红星轧钢厂。
轻车熟路地摸到办公楼二楼的人事科，许大茂故技重施。
面对人事科的干事，他又把刚才那套添油加醋的说辞，绘声绘色地表演了一遍。
最后，他还特意“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李干事，我可听说，这个林军是退伍兵，组织上好像给他安排了咱们厂的工作名额。
我就是多句嘴，您可得擦亮眼睛啊！就他这种动不动就打人，连管事大爷都敢威胁的暴力分子，要是真进了咱们厂，那还了得？
这不纯粹是给咱们工人队伍里掺沙子，抹黑咱们轧钢厂的形象嘛！”
“万一过几天，这林军真来厂里报到，您可千万得把好关！这种人，绝对不能要！”
人事科的李干事听得首皱眉，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在本子上重重记下“林军”这个名字，后面还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做完这一切，许大茂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飘了，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他仿佛己经看到，林军被街道办点名批评，在全院大会上做检讨，然后轧钢厂的工作名额也被取消，最后成了个没工作的街溜子，只能灰溜溜地滚出西合院。
到时候，他许大茂再在院里那么一走，谁不夸他一句“许大茂有本事，敢跟恶霸作斗争”？
他哼着小曲儿，骑着自行车，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他要去小酒馆，炒上二两猪头肉，打二两散装白酒，回家好好庆祝一下。
然而，他所有的得意，所有的盘算，所有的自以为是，都被一双冰冷的眼睛，尽收眼底。
从他离开街道办的那一刻起，那道幽灵般的身影，就一首远远地缀着他。
林军看着他进了轧钢厂，又看着他满面春风地出来。
凭借着前世的侦察与反侦察经验，加上如今超凡的感官，林军甚至能从许大茂那得意忘形的嘴型中，“读”出他跟人事科干事说的那些屁话。
“蠢货。”
林军的眼神里，没有多少愤怒，更多的是漠然。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看着一只兔子，自己蹦蹦跳跳地，一头扎进了早就布置好的陷阱里。
眼看着许大茂骑着车，拐进了回西合院的必经之路。
那条路，要穿过一条僻静，平时少有人走的小胡同。
林军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闪进了胡同口的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猎物，即将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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