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一样泼洒在卧牛岭上，寒冷仿佛有了实体，透过单薄的棉衣，首往骨头缝里钻。阵地上死寂一片，只有风刮过山石和断木发出的呜呜声，像是在为白天的亡魂哀泣。
林怀安蜷缩在猫耳洞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土壁。寒意不断侵袭，让他受伤的肋骨处传来阵阵隐痛。他不敢睡着，不仅因为冷，更因为警惕。前世的侦察兵经历让他对夜晚有着本能的戒备，尤其是在这种刚刚经历血战、敌情不明的时候。
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尽量不发出声音，从洞口的缝隙向外望去。月光很淡，只能勉强勾勒出阵地前一片狼藉的轮廓。焦黑的土地，扭曲的障碍物影子，还有远处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黑暗。
旁边的散兵坑里，李石头抱着那支中正式步枪，像一尊石雕，只有偶尔转动头部观察西周时，才能确认他是个活人。他的沉稳让林怀安稍微安心。
另一侧，栓柱压抑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寒冷和伤口疼痛折磨着这个年轻的新兵。
“栓柱，冷不冷？”林怀安压低声音问。
“冷……班长，胳膊也痛得很。”栓柱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努力控制着。
林怀安摸索着，从自己破烂的棉袄内侧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探过身，摸索着塞给栓柱。“咬着，莫出声。痛就咬着它。”
栓柱接过布条，塞进嘴里，呜呜地应了一声。
阵地上其他角落也偶尔传来细微的响动，是其他士兵在寒冷中无法安眠，或者是在轻微调整姿势。没有人说话，沉重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压在每个人心头。
时间在寒冷和寂静中缓慢流逝。林怀安的耳朵捕捉着风声以外的任何异响。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零星的枪响，不知道是哪个方向的哨兵走了火，还是小鬼子在搞什么名堂。
下半夜，气温更低，露水凝结，空气中的湿冷更加难熬。林怀安感到自己的手脚都有些麻木了。他轻轻活动着手指，确保还能灵活扣动扳机。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摩擦声，从阵地前方偏左的斜坡下传来。
林怀安瞬间绷紧了身体，所有的睡意和寒冷都被驱散。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沙……沙……
像是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在极其小心地移动，摩擦着地面的碎石和枯草。声音很轻，断断续续，但确实存在，而且似乎在缓慢靠近。
不是动物。动物的脚步不会这么有规律，这么刻意地放轻。
是小鬼子！
林怀安的心猛地一沉。白天强攻受挫，晚上果然来偷袭了！他轻轻碰了碰旁边的李石头。李石头立刻警觉地转过头，黑暗中，两人眼神交汇，虽然看不清，但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有情况。
林怀安缓缓抽出刺刀，用刀柄在身后的土壁上轻轻敲了三下，短促而清晰。这是他和旁边几个散兵坑里老兵约定的简易警报信号。
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不远，但足够附近几个核心战斗人员听到。很快，旁边也传来了两声轻微的回应，表示收到。
阵地上依旧一片死寂，仿佛所有人都睡着了。但林怀安知道，至少附近几个点的人己经警觉起来。
他慢慢调整姿势，将步枪轻轻架在散兵坑的边缘，枪口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试图分辨出任何移动的黑影。
那沙沙声越来越近，己经能隐约听到压抑的呼吸声，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川军士兵的汗味和机油味。
来了！至少有一个小队，可能更多，正利用夜色和地形，匍匐着向阵地摸来。他们选择的方向，正好是白天战斗最激烈、工事损毁最严重的一段，也是现在防守最薄弱的地带。
林怀安估算着距离。声音己经很近了，大概只有二三十米。这个距离，一旦被他们突然跃起冲锋，缺乏纵深的阵地很可能被瞬间突破。
不能等他们再近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大吼一声：“打！”
同时，他扣动了扳机！“砰！”三八式步枪特有的清脆枪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几乎在他开枪的同时，李石头的枪也响了！另一个方向，孙麻子也骂骂咧咧地开火了：“狗日的，想偷鸡摸狗！”
零星的枪声瞬间在阵地上几个点响起。黑暗中，子弹射向可疑的方向。
突如其来的打击显然让摸上来的小鬼子措手不及。几声闷哼和压抑的惨叫从山坡下传来。但小鬼子的反应也极快，短暂的混乱后，密集的子弹立刻向开枪的位置还击过来！
“哒哒哒！”歪把子轻机枪的点射声格外刺耳，子弹打在林怀安前面的土堆上，噗噗作响，溅起的泥土打在他脸上。
“隐蔽！注意机枪！”林怀安缩回头，大声提醒。
更多的枪声从山下响起，步枪、机枪交织成一片火网，压制着阵地上的守军。借着子弹划出的曳光，林怀安隐约看到至少几十个土黄色的身影正利用地形快速向上攀爬，动作迅猛。
“手榴弹！”周连长的吼声从阵地中央传来。
林怀安毫不犹豫，抓起身边一颗手榴弹，拧开底盖，拉弦，心里默数了两秒，奋力向鬼子最密集的方向扔去！他不敢让手榴弹在空中停留太久，怕被对方捡起来扔回来。
轰！手榴弹在斜坡中段爆炸，火光一闪，照亮了几个正在冲锋的鬼子身影，也传来了惨叫声。
紧接着，阵地上其他能动的士兵也纷纷投出了手榴弹。轰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暂时遏制了鬼子的冲锋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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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子的机枪火力更加凶猛，压得阵地上的人几乎抬不起头。子弹嗖嗖地飞过，打在岩石和泥土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班长！子弹不多了！”李石头一边更换打空的弹夹，一边喊道。他的中正式步枪子弹本就稀少。
林怀安摸了摸自己身边，三八式子弹还有不到十发，七九子弹还有十几发，但那是备用的。情况危急。
“节约子弹！等近了再打！”林怀安吼道。他知道，必须把鬼子放近了打，才能提高命中率，也才能发挥刺刀和近战的作用，虽然他们现在人手严重不足。
小鬼子的指挥官显然也意识到了守军火力微弱，嚎叫着催促士兵加快冲锋。土黄色的身影在机枪掩护下，越来越近，己经能看清他们戴着钢盔的轮廓和明晃晃的刺刀。
“准备白刃战！”赵大刀嘶哑的声音响起，他显然也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旁边的士兵按住。
林怀安给步枪上了刺刀，冰冷的金属卡榫声在枪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他看了一眼栓柱：“栓柱，你胳膊有伤，待在洞里，听到啥子都不要出来！”然后又对李石头说：“石头，找机会打掉那个机枪手！”
李石头嗯了一声，深吸一口气，猛地探身，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动作一气呵成！
“砰！”山下小鬼子的机枪声戛然而止！
“打得好！”孙麻子喝彩道。
但仅仅几秒钟后，另一个位置的机枪又响了起来！
鬼子己经冲到了阵地前不足二十米！嚎叫声清晰可闻！
“弟兄们！拼了！”周连长挥舞着驳壳枪，打光了弹匣里的子弹，率先跃出了掩体！
“拼了！”残存的川军士兵们知道退无可退，纷纷挺起刺刀，举起大刀，嚎叫着迎了上去！
林怀安也猛地从散兵坑里跃出，迎面就是一个挺枪刺来的鬼子兵！他侧身格开，顺势一个突刺，刺刀扎进了对方的小腹！来不及拔出，另一个鬼子的刺刀己经到了眼前！他猛地向后一仰，刺刀擦着他的棉袄划过，带起一蓬棉絮！
李石头没有参与白刃战，他依旧趴在散兵坑边缘，用精准的射击点杀着试图从侧面包抄或者威胁较大的目标。但他的子弹很快打光了，他捡起身边阵亡弟兄的汉阳造，继续射击。
孙麻子挥舞着一把鬼头刀，和两个鬼子缠斗在一起，刀法狠辣，但身上也添了新的伤口。
栓柱躲在猫耳洞里，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金属碰撞声和惨叫声，吓得浑身发抖，他紧紧咬着林怀安给他的布条，眼泪混着冷汗流下来。他摸索着，捡起身边一块尖锐的石头，死死攥在手里。
林怀安陷入苦战。他连续刺倒了两个鬼子，但第三个鬼子是个老兵，刺术凶狠，力量也大，几次对刺都让林怀安险象环生，肋骨处的伤口被牵动，剧痛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噗！鬼子的刺刀划破了他的大腿，鲜血顿时涌出！
林怀安一个趔趄，眼看对方的刺刀就要当胸刺来！
就在这时，“砰！”一声枪响！那个鬼子老兵身体一震，胸出一团血花，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栽倒在地。
林怀安回头，只见王秀才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一个弹坑里，手里举着一支老旧的单打一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脸色惨白，手抖得厉害。
“谢了！”林怀安喊了一声，顾不上腿上的伤，再次投入战斗。
阵地上，川军士兵人数处于绝对劣势，虽然个个拼命，但不断有人倒下。周连长被两个鬼子围住，驳壳枪当成砖头砸在一个鬼子脸上，另一个鬼子的刺刀却从他背后捅了进去！周连长身体一僵，缓缓倒下。
“连长！”附近看到这一幕的士兵眼睛都红了。
赵大刀看到周连长倒下，怒吼着想冲过去，却被孙麻子死死拉住：“排长！你动不得！”
形势万分危急，阵地眼看就要被突破。
突然，庄子方向传来了一阵嘹亮的军号声！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和喊杀声！
“援兵！援兵来了！”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这声音如同天籁！残存的川军士兵精神大振！
林怀安也感到一股力量从身体里涌出，他大吼一声，逼退了面前的一个鬼子。
从庄子方向冲上来几十个身影，穿着同样的灰蓝色军装，端着步枪，如同猛虎下山般冲入了战团！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扭转了局势。
攻上山头的小鬼子本来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对方援军突然出现，队形一下子被冲乱。加上夜间情况不明，指挥官可能也被打掉，剩下的鬼子开始动摇，纷纷向山下溃退。
“追！别放跑这些小鬼子！”新来的援军领头的是一个黑脸膛的汉子，看样子是个排长，他大声指挥着。
川军士兵们跟着援军，奋力追杀，将残余的鬼子彻底赶下了卧牛岭主峰。
暗夜里的偷袭，终于被粉碎了。
阵地上，再次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伤员痛苦的呻吟。活下来的人，无论是原来的守军还是新来的援军，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林怀安拄着步枪，看着腿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又看了看周围。天边，己经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黑夜即将过去，但新的一天，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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