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去侦察的两个老兵，一个叫陈老栓，一个叫刘二狗，都是山西本地人，参军前就在这一带山里讨生活，对地形和风土人情比较熟悉。他们换上从矿洞翻找出来的破旧棉袄，脸上抹了煤灰，揣着几个冷硬的压缩饼干，在天黑后悄悄离开了黑石窑。
矿洞里，等待是煎熬的。林怀安的伤势在缓慢恢复，己经可以靠着李石头的搀扶勉强走上几步，但离痊愈还差得远。他大部分时间都靠坐在洞壁旁，用一块尖锐的石片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写写画画，推演着可能遇到的情况和应对策略。杨顺子和胡长贵则忙着整训队伍，利用找到的弹药，让士兵们练习射击，虽然每人只能打几发子弹，但至少找找手感，提振一下士气。
第三天夜里，陈老栓和刘二狗终于回来了。两人浑身沾满泥雪，冻得嘴唇发紫，但眼神里却带着兴奋和凝重。
“排长，林班长，胡连长，我们摸清楚了！”陈老栓灌下一口热水，迫不及待地开始汇报。
根据他们的侦察，马家集确实被鬼子一个中队占据，大约两百人左右，装备精良，还在镇子外围修建了简易工事和瞭望塔。镇子里原来的百姓大部分都逃难走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鬼子在镇子里设立了维持会，由一个姓马的本地乡绅当会长。
“我们还打听到一个消息，”刘二狗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神秘，“镇子东头那个废弃的关帝庙里，好像藏着人，夜里偶尔有动静，但不像鬼子。”
“藏着人？”杨顺子眉头一挑，“是咱们的人？”
“说不准，”陈老栓摇摇头，“我们没敢靠太近，怕有埋伏。不过，我们回来的时候，在镇子西边十里外的张家洼，碰到了一个人。”
“谁？”胡长贵急忙问道。
“是孙麻子！”刘二狗说道。
“孙麻子？！”林怀安、杨顺子和胡长贵几乎同时出声。孙麻子是和他们一起引开追兵的弟兄之一，没想到他还活着！
“他怎么样？还有其他人吗？”林怀安急切地问，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咧了咧嘴。
“就他一个，”陈老栓叹了口气，“他也受了伤，胳膊挨了一枪，躲在张家洼一个远房亲戚的地窖里。他说他们那组分散突围后，遭遇了鬼子，赵班长和王秀才为了掩护他们，引着鬼子往北边山里去了，生死不明。”
矿洞里一阵沉默。赵大刀和王秀才依旧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孙麻子还说，”刘二狗继续道，“他躲在地窖里，听他那亲戚说，前几天有一支咱们川军的部队从北边撤下来，人数不多，大概一两百人，好像是个被打残的营，现在躲在北边三十里外的老鸦岭一带休整，带队的好像是个姓高的营长。”
这个消息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
有成建制的部队在附近！虽然也是残兵，但总比他们这几十号孤魂野鬼强！
“老鸦岭……高营长……”杨顺子沉吟着，他在脑子里搜索着记忆，“可能是364旅旅部首属警卫营的高德全营长，是个硬汉子。”
“能找到大部队就好！”胡长贵兴奋地一拍大腿，“我们赶紧去老鸦岭跟高营长汇合！”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林怀安。经过这段时间的生死与共，林怀安虽然军衔不高，但他的判断和决策己经无形中成为了这支小队伍的主心骨。
林怀安没有立刻表态，他低着头，用石片在地上慢慢划拉着。去老鸦岭汇合，看似是最首接的选择，但其中也有风险。第一，老鸦岭距离这里三十里，途中要穿过鬼子的控制区，他们这支队伍伤员多，行动不便，很容易暴露。第二，就算成功抵达，那个高营长是否愿意收留他们这支来历不明的残兵？国民党内部派系林立，川军更是备受排挤，到时候会不会被当成炮灰？
更重要的是，马家集那个关帝庙里的神秘人，让他有些在意。如果是友军，或许能获得更多情报甚至帮助。如果是其他势力，也需要弄清楚是敌是友。
“去老鸦岭……有风险。”林怀安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思路清晰，“我们……伤员多，目标大。而且……那个高营长……态度不明。”
杨顺子和胡长贵点了点头，他们也想到了这一点。
“那……林班长，你的意思呢？”胡长贵问道。
林怀安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先……不去老鸦岭。”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孙麻子……要接回来。马家集关帝庙……要查清楚。如果……是咱们的人……或许……能联手。就算不是……也要摸清底细。”
“至于……汇合大部队……”林怀安用石片在地上点了点，“我们……需要一份……投名状。”
“投名状？”杨顺子若有所思。
“对。”林怀安的眼神变得锐利，“就这么……空手去……难免被人看轻。如果……我们能……在马家集……搞出点动静……比如……端掉鬼子一个据点……或者……炸掉他们的仓库……带着战功去……说话……也硬气些。”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疯狂。他们只有不到三十人，伤员过半，要去主动攻击一个有两百鬼子驻守的集镇？
但杨顺子和胡长贵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川军缺枪缺炮，唯独不缺胆气！被鬼子追着打了这么久，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如果能狠狠咬鬼子一口，既能出口恶气，又能为汇合增加筹码，何乐而不为？
“干他娘的！”胡长贵第一个表态，“老子早就想跟小鬼子真刀真枪干一场了！”
杨顺子也比较谨慎：“怀安，计划呢？马家集鬼子防守不弱，硬拼我们肯定吃亏。”
林怀安点点头，他指着地上自己刚才划拉的简易地图：“硬拼……是送死。我们……要智取。”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初步构想：首先，派人接回孙麻子，了解更多情况。其次，想办法接触关帝庙里的神秘人。最后，利用鬼子对周边村庄控制力不强的弱点，寻找机会，比如伏击鬼子的运输队或者小股巡逻队，积小胜为大胜，同时锻炼队伍，磨合战术。
“我们……人少，但……目标也小。灵活机动……就像……一根钉子……扎在鬼子身边。”林怀安总结道，“找准机会……就狠狠咬他一口……然后……迅速撤离。”
这个思路符合他前世侦察兵的特点——以小博大，精准打击。
“我看行！”杨顺子表示赞同，“先把孙麻子接回来，再把关帝庙的底细摸清。至于打鬼子，找机会，不着急。”
计划就此定下。第二天，杨顺子亲自带着李石头和另外两个身手好的老兵，化装成山民，前往张家洼接应孙麻子。而胡长贵则带着几个人，负责监视马家集的动静，特别是那个关帝庙。
林怀安留在矿洞继续养伤，同时开始有意识地教身边的士兵一些简单的战术动作和手语信号。他知道，要想在这敌后生存并有所作为，必须尽快提升这支小队伍的战斗素养。
又过了两天，杨顺子他们顺利地将胳膊上还缠着破布、脸色苍白的孙麻子接了回来。战友重逢，自然是一番唏嘘。孙麻子看到林怀安还活着，也是激动不己。
与此同时，胡长贵那边也传回了关于关帝庙的消息。经过连续两夜的蹲守，他们终于确定，躲在关帝庙里的，是七八个晋绥军的溃兵，带头的好像是个排长。他们也是被鬼子打散，躲在这里苟延残喘，似乎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晋绥军？林怀安皱了皱眉。这可是阎锡山的部队，和川军虽然同属国民政府序列，但派系不同，平时就没少摩擦。在眼下这种环境下，能否合作，还是个未知数。
情况似乎变得复杂起来。前方有鬼子占据的马家集，北面有态度不明的川军残部，身边还有一支同属国军但派系不同的溃兵。
黑石窑这个暂时的避风港，仿佛成了一个风暴眼中的孤岛。下一步该如何走，需要林怀安做出更加审慎的抉择。他看着洞外依旧飘洒的雪花，知道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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