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麻子的归来让队伍里多了些生气，虽然他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但那张麻子脸笑起来依旧带着几分以往的油滑。他把自己分散突围后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自己如何机智地摆脱鬼子追兵，如何忍着伤痛找到亲戚家地窖，听得几个新兵一愣一愣的。
但林怀安和杨顺子更关心的，是那伙躲在关帝庙里的晋绥军。
“晋绥军那帮龟儿子，”孙麻子撇撇嘴，他在山西待的时间长，对晋绥军没啥好印象，“装备比咱们好，跑得也比咱们快，打仗的时候就晓得保存实力。现在落了难，躲在那破庙里，估计也没啥搞头。”
胡长贵也有些犹豫：“跟他们打交道，怕是要费些周章，别到时候没捞着好处，反惹一身骚。”
林怀安靠坐在洞壁，手里无意识地着一颗黄澄澄的子弹。他理解孙麻子和胡长贵的顾虑，派系隔阂是现实。但在当前这种极端环境下，任何可能的力量都值得尝试接触。多个朋友多条路，哪怕只是暂时的利益结合。
“不管他们是哪部分的，现在都是打鬼子的中国兵。”林怀安缓缓开口，声音比前几天有力了一些，“他们困在庙里，缺粮少药，情况不比我们好。我们……主动接触，表达善意。就算……不能合作，至少……摸清底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他看向杨顺子：“排长，你看……派谁去……比较合适？”
杨顺子沉吟了一下：“我去吧。我好歹是个排长，说话有点分量。带上陈老栓，他是本地人，好搭话。”
林怀安点点头：“可以。带上……一点粮食和药品，作为……见面礼。态度……不卑不亢。重点是……打听北边……高营长部队的……具体情况，还有……马家集鬼子……最近的动向。”
计划己定，杨顺子和陈老栓准备了一些压缩饼干、一小袋小米和少许从矿洞找到的、尚未过期的外伤药粉，用破布包好。第二天上午，两人再次化装成山民，朝着马家集东头的关帝庙摸去。
林怀安留在矿洞，心里并不完全踏实。他让李石头带着两个人，远远地跟在杨顺子后面，在关帝庙外围警戒，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有个接应。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林怀安拄着木棍，在洞口附近慢慢走动，活动着僵硬的伤腿。胡长贵则指挥着士兵们继续练习瞄准和战术动作，矿洞里回荡着拉栓上膛的金属摩擦声。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石头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安哥儿，排长他们回来了，但是……”李石头欲言又止。
“但是啥子？”林怀安心里一沉。
“跟晋绥军的人……好像闹得有点不愉快。”
正说着，杨顺子和陈老栓也走进了矿洞。杨顺子脸色铁青，陈老栓则是一脸愤愤不平。
“怎么回事？”胡长贵急忙问道。
杨顺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水壶灌了几大口，才恨恨地说道：“妈的，晋绥军那帮家伙，真是狗眼看人低！”
原来，他们到了关帝庙，表明身份和来意后，确实见到了那伙晋绥军，有八个人，带头的姓刁，是个排长。那刁排长看到杨顺子拿出的粮食和药品，眼神亮了一下，但态度却十分倨傲。
当杨顺子问起北边高营长部队的情况时，那刁排长嗤之以鼻，说川军都是叫花子部队，被打残了活该，还暗示杨顺子他们这点人马，不如并入他们晋绥军，好歹有阎长官照应。
杨顺子强压着火气，试图解释大家都是抗日队伍，应该同舟共济。那刁排长却更加嚣张，说什么“你们川军枪破人怂，能顶什么用？别拖累我们”，甚至言语间对川军出川抗日的行为也冷嘲热讽。
“老子当时真想一枪崩了那龟孙！”陈老栓气得脸色通红，“要不是排长拦着，我非得跟他说道说道！”
“后来呢？”林怀安平静地问道，似乎并不意外。
“后来我看话不投机，就把粮食和药品留下了，只说了一句‘山水有相逢’，就带着老栓回来了。”杨顺子叹了口气，“情报没搞到多少，反而受了一肚子气。那姓刁的只说了一句，北边确实有川军在活动，人数不多，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
矿洞里一片骂声，士兵们都被晋绥军的傲慢态度激怒了。
“妈的，什么玩意儿！都成丧家之犬了，还摆谱！”
“就是！要不是看在都是打鬼子的份上，谁稀罕搭理他们！”
“排长，咱们以后别管他们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胡长贵也气得胡子首翘：“老子就说吧，跟那帮家伙没啥好谈的！”
林怀安等众人情绪稍微平复，才缓缓说道：“意料之中。阎锡山的部队，向来瞧不起我们这些‘杂牌’。不过……粮食和药品，我们送了，该做的……我们做了。以后……是敌是友，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冷峻：“现在，我们……可以安心……考虑……自己的事情了。”
晋绥军的态度，反而让林怀安下定了决心。靠人不如靠己，指望别人施舍或者合作，在派系林立的国民党军队里根本不现实。他们必须靠自己打出一片天，才能赢得尊重和生存空间。
“孙麻子，”林怀安看向坐在角落的孙麻子，“你养伤这几天，也听听弟兄们……说说情况。你对马家集周边熟，想想……有没有……适合下手的目标？小股的……运输队，或者……孤立的哨所？”
孙麻子一听来了精神，他凑到林怀安划拉的地图前，指着几个点：“林班长，你还真问对人了。马家集往西十五里，有个鬼子的小型物资中转站，平时驻兵不多，就一个小队，但每隔几天就有运输队来往。往南十里，黑风隘口，鬼子设了个卡子，也是一个小队，卡着进山的路。还有……”
他如数家珍地说了几个可能的目标。
林怀安仔细听着，结合之前侦察到的情况，在心里默默评估。打物资中转站？好处是可能缴获多，但风险也大，一旦被缠住，很容易被马家集的主力增援包围。打哨卡？目标小，容易得手，但缴获有限，而且容易打草惊蛇。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黑风隘口上。这个地方卡着进山的要道，位置重要，但相对孤立。如果能把这里的鬼子拔掉，不仅能缴获一些武器弹药，还能打破鬼子对周边山区的封锁，为他们后续活动打开空间。
“就先拿……黑风隘口……试试刀。”林怀安做出了决定。
接下来的几天，黑石窑矿洞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而忙碌。杨顺子和胡长贵根据林怀安提出的初步构想，开始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李石头带着几个枪法好的士兵，进行针对性射击训练。其他士兵则反复演练进攻、掩护、撤退的战术配合。
林怀安的伤腿恢复得比预期要快，己经可以不用搀扶，独自拄着棍子缓慢行走了。他忍着疼痛，参与到战术讨论中，利用自己超越时代的军事知识，对攻击路线、火力配置、撤退方案提出了不少细节上的改进意见，比如如何利用地形隐蔽接敌，如何分配火力形成交叉掩护，撤退时如何设置诡雷迟滞追兵等等。这些新颖而实用的战术思想，让杨顺子和胡长贵等人耳目一新，对他的信服又加深了一层。
与此同时，负责监视马家集动静的士兵回来报告，那伙晋绥军似乎并没有离开关帝庙的迹象，偶尔还能看到他们的人偷偷摸摸出来找吃的，样子颇为狼狈。
“看来，那点粮食也撑不了几天。”胡长贵哼了一声，“看他们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林怀安对此不置可否。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第一场主动出击上。这不仅是一次军事行动，更是一次锤炼队伍、凝聚人心的关键之战。
五天后的一个凌晨，天色未亮，风雪己停。黑石窑矿洞口，二十八名川军士兵整齐列队。虽然衣衫依旧褴褛，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久违的锐气和杀意。
林怀安拄着木棍，站在队伍前面，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弟兄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被鬼子追着打了这么久……今天，该我们……还手了！目标，黑风隘口！有没有信心？”
“有！”低沉的吼声在清晨的山谷间回荡。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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