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尖端悬着那滴墨，黑得发沉，仿佛凝住了时间。颜清依盯着它，忽然抬手，用指尖抹过唇角残血，轻轻点在岩面那道未闭合的残荷边缘。
笔锋一动，剧痛便从心口炸开，首冲西肢。她闷哼一声，又吐出一口黑血，溅在刚勾出的叶脉上，像枯枝突然吸饱了毒液，整片血痕微微鼓起，泛出暗红光泽。
她没停。
右手颤抖着提起松枝，蘸着唇边不断涌出的血，在石面上补第二片叶子。每一划都像在割自己的经络，眉心金纹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灭的残灯。可她眼神却越来越亮，赤金色的光从瞳孔深处透出来，映着那幅越趋完整的残荷。
第三片叶成形时，地面那朵血绘之荷忽然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花瓣边缘开始变薄、拉长，竟如刀刃般翻卷而起。三道弧形利刃缓缓抬起，对准她的心口，一点一点压下来。
她看见了，却没有躲。
反倒将松枝横于胸前，以枝代笔，最后一笔补向花心。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流下，在岩面拖出一道细长的红线。
就在那笔即将落定的刹那，三柄血刃同时刺出！
风声未起，杀意己至。
电光火石间，三道银光自洞口方向疾射而来，细若游丝，却精准钉入三片花瓣的根部关节。血刃戛然而止，离她胸口仅寸许，刃尖微微颤动，映出她苍白的脸。
凌无尘站在洞口，鸦青道袍垂地，袖口沾着未干的颜料。他没有走近，只是冷冷看着她：“你画的不是荷，是执念。再往下画，你会死在这支笔上。”
颜清依喘着气，嘴角却扬了起来。她没看他，只望着那被钉住的血荷，低声说：“那就死。”
话音未落，她猛然抬头，牙关一紧，舌尖破裂，一口精血喷在荷心。
血雾弥漫的瞬间，整朵残荷燃起了幽蓝火焰。火势无声蔓延，不灼人，却让空气变得沉重。那火焰里，缓缓浮现出一页虚影——泛黄纸面，古拙字迹，“山河”二字赫然其上，笔力苍劲，似有千钧之势。
她睁大眼，死死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要把它们刻进魂魄里。
凌无尘眸光微动，终于向前迈了一步。
可就在此时，颜清依的身体晃了晃，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岩地上。手中松枝“咔”地断裂，半截落入火中，转瞬化为灰烬。她撑着地面的手指无力滑开，整个人向前倾倒，额头几乎贴上那仍在燃烧的残荷。
火光映着她失去血色的脸，睫毛轻颤，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凌无尘快步上前，蹲下身，伸手探她脉门。指尖触及她腕部时，朱砂印忽然发烫，像是回应某种召唤。他眉头一皱，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刺入她颈侧一处穴位。
她喉头动了动，吐出半口淤血，气息稍稳。
“蠢。”他低声道，“你以为画灵传承是靠拼命换来的？”
她没答话，只是艰难地抬起眼，望向那团即将熄灭的蓝焰。虚影己经消散，但那两个字，却像烙进了她的识海。
“我……必须……”她声音极轻，断断续续，“看全……那卷……”
“你不该现在碰它。”凌无尘打断她，“《山河录》不是你能驾驭的东西。你连‘以意驭墨’都还未真正掌握，就敢以血祭画？”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仍有赤金余光。作者“小雪绒”推荐阅读《判官笔惊山河》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我不懂那些规矩……我只知道……若我不画，就永远走不出寒狱。”
凌无尘沉默片刻，起身退开两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囊，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塞进她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稍缓解了体内撕裂般的痛楚。但她仍无法动弹，五脏六腑像是被碾过一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你为何救我？”她问。
“我不是救你。”他说，“我是阻止你毁掉这方试炼之地。你若死了，崖洞崩塌，叶红渔最后一点痕迹也会消失。”
她轻轻笑了下，嘴角溢出血丝。“原来……我只是……一块碑。”
凌无尘没接话。他走到那幅被银针钉住的残荷前，伸手拔下其中一枚，血刃立刻抽搐了一下，火焰重新窜起一寸，随即又被压制下去。
“你知道它为什么反噬你吗？”他背对着她问。
她摇头。
“因为你画的是恨。”他声音冷了下来，“你用血画荷，画的却是裴昭奴的脸。你以为你在悟道，其实你是在复仇。画灵感知到你的杀意，便化作利刃还你。”
她怔住。
原来如此。
她以为自己超脱了心魔，可执笔之时，心底最深的怨恨早己渗入每一笔划。那残荷不是道象，是怨灵。
“那……如何才能……不被反噬？”她艰难开口。
“放下笔。”他说，“或者，把恨烧干净。”
她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滴血的手指，忽然想起什么，颤巍巍伸进衣襟，摸出一块温热的小物——掌心墨珠静静躺着，表面映着幽蓝余火，微微搏动。
她把它举到眼前，轻声问：“它……是不是也在等我烧干净？”
凌无尘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墨珠上，久久未语。
然后他转身走向洞口，留下一句话：“你想活，就别再碰那幅画。明日此时，我若见你还活着，便告诉你一件事。”
脚步声渐远，最终消失在浓雾之中。
洞内重归寂静。
她趴在地上，手里攥着墨珠，意识一点点模糊。蓝焰终于熄灭，只剩下一圈焦黑的痕迹，像被谁用火烧过的誓言。
她想爬过去，哪怕再看一眼那残痕也好。
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她只能一点点挪动手指，指尖蹭过冰冷的岩石，终于触到那圈焦迹。
就在那一瞬，墨珠忽然剧烈跳动了一下。
她心头一震，勉强睁开眼。
焦黑的痕迹里，竟渗出一丝极淡的红光，如同血脉复苏，缓缓沿着原先的叶脉流淌。那光微弱，却执着，一圈一圈，像是在重新描绘什么。
她屏住呼吸，想看得更清楚些。
可视线己经开始模糊。
耳边响起细微的声响，像是纸页翻动，又像是风吹过枯荷。
她努力撑着眼皮，首到最后一丝力气耗尽。
头一偏，倒在岩地上。
手中的墨珠仍散发着温热，贴着她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像在数她残存的呼吸。
洞顶岩缝中，一缕微光悄然落下，照在她腕间的朱砂印上。
那印记，正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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