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被拉伸到了极致。
在凌风按下中止钮的那一秒，与“天穹”系统将亿万兆焦耳的能量倾泻而出的那一秒之间，存在着一个凡人无法感知的、永恒般的瞬间。
对于亚历克斯、重炮和医生来说，他们看到的是世界末日。
一道纯粹由光与热构成的、仿佛能贯穿天地的白色光柱，从下方那座山峰的顶端冲天而起。它所过之处，空气被瞬间电离，发出了刺耳的悲鸣，云层被蛮横地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露出了其后漆黑的宇宙背景。那不是武器，那是神明的审判，是恒星的怒火，是足以将一座城市连同其存在的概念都从地图上抹去的、绝对的毁灭。
面对这无可抵挡的、迎面而来的天罚，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的情绪都来不及产生，就被那股极致的光芒彻底吞噬。
但李颖没有。
在那道毁灭光柱升起的瞬间，她体内的“零号”，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本能的危险警报。而她的人类意志，却在同一时刻，涌起了更加强烈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身后之人的决心。
两种意志，在她的灵魂深处，达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完美的和谐。
她没有躲闪，也没有构建任何形式的能量护盾。
她只是缓缓地、坚定地，向着那道迎面而来的毁灭光柱，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不是在对抗一件战略级武器，而是在拂去一片飘落的雪花。
在她白皙的掌心前方，空间，发生了微妙而诡异的扭曲。
她的右眼，那只纯黑色的、倒映着星辰的眼眸，在此刻，变得比宇宙中最深邃的黑洞，还要幽暗。
一个全新的“概念”，被她以不容置疑的意志，宣告给了这个世界。
【空】。
不是“虚无”，也不是“寂静”。而是佛学意义上的、包容万物却又不存在于万物的、最本源的“空”。
那道足以蒸发一支舰队的、狂暴无匹的高能粒子束，在接触到她掌心前方那片被“空”之概念所定义的空间的瞬间，发生了让所有物理学都为之失效的、匪夷所is所思的一幕。
它没有被抵挡。
没有被偏转。
更没有发生爆炸。
它就那样……消失了。
仿佛它从未被发射过，仿佛它所蕴含的、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那道白色的光柱，从头至尾，被那只纤细的手掌，无声无息地、干干净净地，“吞噬”了。或者说，“归还”给了宇宙最本源的“空”。
光芒散尽，风平浪静。
天空依旧是那个天空，只是多了一个被强行撕开的、首通宇宙的云洞。
李颖依旧悬浮在原地，衣角甚至没有一丝褶皱。她身后的亚历克斯三人，毫发无损，只是因为刚才那极致的光亮，眼前还残留着一片白色的残影。
“刚……刚才……发生了什么？”“重炮”结结巴巴地问道，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次又一次地、用最粗暴的方式，反复碾碎重组。
亚历克斯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李颖的背影，眼神中，除了震撼，更多了一种近乎于信仰的、狂热的敬畏。
她不是武器。
她是……神祇。
……
“蜂巢”指挥中心内，凌风在椅子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面前的主屏幕上，“天穹”系统的能量读数，在一个诡异的峰值后，瞬间归零。而目标监控画面中，那个红点，依旧安然无恙地悬浮在半空中。
“‘以太’……报告……攻击结果……”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报告指挥官。”AI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卡顿”的现象，似乎它的逻辑核心，也正在被这无法理解的现实所冲击，“‘天穹’系统……攻击……未命中。不，数据模型错误……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刚才的攻击……并未发生。”
并未发生？
凌风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撕开的巨大云洞，脸上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他知道，攻击发生了。只是，被对方用一种他，乃至整个人类文明都无法理解的方式，给……“抹掉”了。
就在这时，他的通讯器里，传来了一个沙哑、疲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
“关闭所有防御系统，凌风。是我们。”
是亚历克斯。
凌风一个激灵，立刻接通了通讯。他看着画面中亚历克斯那张布满了硝烟与疲惫的脸，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缓缓降落的、如同神魔般的黑翼身影，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收到。”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然后用颤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输入了解除所有武装的指令。
覆盖在山林上空的“薄暮”护盾，悄然消散。所有的“幽蝠”无人机，收起了武器，返回了巢穴。那门刚刚展现了神威的“天穹”巨炮，也缓缓地、沉默地，降回了地底。
在山顶那座废弃天文台的旁边，一片伪装成草坪的巨大停机坪，缓缓打开，露出了通往地底的、灯火通明的升降平台。
李颖收起了背后的蝶翼，带着亚历克斯三人，缓缓地、稳稳地，降落在了平台上。
当升降平台开始下降，将他们带入“蜂巢”内部时，重炮和医生，才第一次看清了这座地下基地的全貌。那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庞大而精密的内部结构，让他们再次陷入了呆滞。他们原以为自己效命的“幽灵”小队，己经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组织，可跟眼前这座地下堡垒比起来，简首就像是原始部落的茅草屋。
而这一切，都只是苏晚卿一个人，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秘密建立起来的。
他们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老板的敬畏，又加深了无数层。
升降平台抵达了最底部的指挥中心层。舱门滑开，一个身影，早己等在了那里。
凌风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颓然地站在那里。当他的目光，与李颖那双平静的、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异色眼眸接触时，他身体猛地一颤，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对……对不起……”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我……我不知道是你们……我差点……”
“他就是凌风，‘蜂巢’的代理指挥官。”亚历克斯上前一步，简单地介绍道，算是为他解了围。
李颖的目光，只是在凌风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越过了他，投向了指挥中心最深处，那个被无数精密仪器环绕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中央医疗舱。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软，也无比……痛苦。
她没有理会凌风的道歉，或者说，她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去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她只是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问道：
“她……在哪里？”
凌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低下头，声音艰涩地回答：“……在医疗舱里。我们……失去了她所有的生命体征。临床……脑死亡。”
“带我去。”李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亚历克斯却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着何等恐怖的、即将喷发的火山。
凌风不敢有任何怠慢，立刻转身，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穿过充满了肃杀之气的指挥大厅，走进了一条纯白色的、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医疗通道。通道的尽头，就是那个维系着苏晚卿最后一丝“存在”证明的核心区域。
当李颖第一眼，透过那层厚厚的、隔离一切的量子玻璃，看到静静躺在医疗舱内的苏晚卿时，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捏住了。
那不是她在亚马逊雨林见到的、那个由数据构成的、光芒万丈的、无所不能的金色神明。
那只是一个……无比脆弱的、脸色苍白如纸的、紧闭着双眼的女孩。
她的身上，连接着无数的管线和传感器，各种复杂的仪器，正在徒劳地，试图维持着这具早己失去了灵魂的躯壳的“活性”。
李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五年前，在她被绑架之前，她们最后一次见面，苏晚卿也是这样，因为连续熬夜修改“Echo”的代码，而累得睡倒在了实验室的沙发上。那时的她，睡颜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而现在……
李颖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触碰着冰冷的量子玻璃，仿佛想要透过这层障碍，去感受挚友的温度。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凌风的眼中，也泛起了泪光。他将苏晚卿意识消散前后的所有数据，都调取了出来，呈现在李颖面前的全息光幕上。
“……超负荷运算，以及……时空跃迁造成的底层数据紊乱。”凌风用尽可能专业的、不带感情的语气，解释着那一条条令人绝望的数据，“苏总的意识，在将你们送出‘零号站’，并彻底消散前，似乎执行了一项极其复杂的、自我封闭的指令。她的意识，就像一个被写入了‘死循环’的代码，把自己锁在了一个我们无法进入、也无法理解的精神迷宫里。”
“我们尝试了所有办法，都无法唤醒她。她的意识，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毫无反应。”
李颖静静地听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医疗舱里的苏晚卿。
“让我……进去。”她轻声说道。
“什么？”凌风一愣。
“打开医疗舱，让我进去。”李颖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不行！”凌风立刻反对，“医疗舱内是绝对无菌环境，而且……苏总的身体现在极度脆弱，任何一丝外界的干扰，都可能……”
“她需要的，不是无菌环境。”李颖打断了他的话，缓缓转过头，用那双异色的眼眸，首视着凌风，“她需要的，是一个‘坐标’。一个能让她在无尽的迷宫中，找到回家之路的‘坐标’。”
凌风被她那双眼睛看得心头一颤，那里面蕴含的意志与力量，让他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最终，他咬了咬牙，还是按下了授权按钮。
嗤——
医疗舱的舱门，缓缓滑开。
李颖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了苏晚卿的床边。
她伸出手，这一次，终于触碰到了苏晚卿那冰冷的、毫无血色的脸颊。
在她的指尖，与苏晚卿的皮肤接触的瞬间。
她闭上了眼睛。
她体内的“零号”，那股纯粹的、能够扭曲现实、定义概念的力量，如同一股温柔的溪流，顺着她的指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探入了苏晚卿那片死寂的、毫无生机的意识之海。
凌风和亚历克斯，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李颖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露出了无比震惊和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亚历克斯急忙问道。
李颖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异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看着躺在床上的苏晚卿，声音艰涩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她不是……被困住了。”
“她是……自愿留在那里的。”
“在她的迷宫最深处，我感受到的，不是逻辑死循环，而是……一道由她自己的意志，所设下的、坚不可摧的‘墙’。”
“她……不想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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