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
金銮殿上的气氛，比冬日的寒风，还要肃杀几分。
皇觉寺遇刺以及空棺下葬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昨日还在私下里议论“春禾贵人”恩宠何等之盛的官员们，此刻脸上，却换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
震惊，疑惑，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们意识到，机会，来了。
自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以来，从扳倒苏家，到太和殿血洗，这位昔日里只在后宫礼佛的老太太，展现出的，是令人胆寒的铁血手腕和政治智慧。她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朝堂之上，万马齐喑。
但现在，这座大山，似乎自己露出了一丝破绽。
以空棺下葬宫女，还闹出了刺客闯寺的惊天丑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件荒唐至极、有亏国体的大事。
这是最好的，用来攻击她权威的借口。
龙椅之上，赵珩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暗流汹涌的百官。凤座之上，沈微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一般，对殿内那压抑又躁动的气氛，视若无睹。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海瑞，手持玉笏，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乃是三朝元老，以刚正不阿、不畏强权而闻名。前几日的太和殿清洗，他因病告假，侥幸躲过一劫。此刻，他自觉有责任，站出来，为这“即将倾颓的朝纲”，说几句公道话。
“启奏陛下，太后。”张海瑞的声音，洪亮而又激昂，“老臣有本要奏。”
“昨日，皇觉寺‘春禾贵人’葬礼，竟有刺客闯入，惊扰皇家陵寝，实乃我大周开国以来，未有之奇耻大辱。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将凶徒及其幕后主使，一体严惩，以儆效尤。”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滴水不漏。先将刺客之事定性为“奇耻大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赵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张爱卿所言，亦是朕心所想。陈庆己在彻查此事，一有结果，必会昭告天下。”
“陛下圣明。”张海瑞躬了躬身，话锋却猛地一转，变得犀利起来，“但老臣以为，此事之所以发生，其根源，并不在刺客，而在……朝廷自身。”
来了。
赵珩的心中，冷笑一声。
“哦？”他故作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讲？”
张海瑞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首视着凤座之上的沈微。
“老臣听闻，昨日下葬的‘春禾贵人’，其棺椁之中，竟是……空无一物。太后娘娘以空棺，行贵人之礼，如此荒唐之举，闻所未闻。此乃，一，不敬鬼神。二，有违祖制。三，儿戏国法。西，轻慢天下臣民。”
他每说一条，声音便拔高一分，说到最后，己是声色俱厉。
“正因我朝廷行事如此荒诞不经，才给了宵小之辈以可乘之机，让他们觉得我大周皇家威严，不过尔尔。老臣恳请太后，下罪己诏，向天下臣民解释，为何要行此荒唐之事。否则，国法何在？祖制何存？人心，何以能安？”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引得殿内不少官员，都露出了赞同之色。
“张大人所言极是。”
“请太后下罪己诏，以安天下。”
立刻，便有七八名官员，紧跟着站了出来，纷纷附和。
这些人中，有的是真正的“清流”，觉得沈微此举，确实有失体统。有的，则是早对沈微心怀不满，此刻，不过是借机发难。还有的，则是眼神闪烁，动机不明。
金銮殿上，一时间，群情激奋，仿佛沈微真的成了那个动摇国本的罪人。
赵珩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正要开口呵斥，却被沈微一个眼神，制止了。
凤座之上，沈微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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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吗？”
她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张海瑞等人，都是一愣。
他们预想过沈微会勃然大怒，也预想过她会巧言辩解，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是如此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哀家行事，何时需要向你们解释了？”沈微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那话语中的霸道与威严，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心悸。
“太后。”张海瑞涨红了脸，“您此言差矣。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私产。您身为太后，更应以身作则，恪守祖宗礼法，岂能……”
“祖宗礼法？”沈微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张大人，你跟哀家谈祖制？”
她缓缓地，从凤座之上，站了起来。
那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威压，如同泰山压顶，瞬间笼罩了整个金銮殿。
“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第一条，便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哀家的丈夫，先先帝，一生励精图治，死在了御驾亲征的路上，他守了这条祖制。”
“哀家的儿子，先帝，虽有功过，却也夙兴夜寐，操劳国事，最终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他也守了这条祖制。”
“如今，轮到了哀家的孙儿。”她的目光，变得凌厉如刀，扫视着殿下众人，“可你们呢？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祖宗礼法的所谓‘股肱之臣’，你们又做了些什么？”
“苏家乱政，结党营私，你们视而不见。”
“墨莲妖人，祸乱朝纲，毒害两代君王，你们闻所未闻。”
“哀家不过是设下一个小小的计策，用一口空棺材，便钓出了一群试图颠覆我大周江山的乱臣贼子。你们不去称赞哀家为国除害的功绩，反而揪着区区‘空棺’二字，在这里，对哀家，大加挞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哀家倒是要问问你们。在你们心中，究竟是所谓的‘礼法’重要，还是这大周的江山社稷，更重要？”
“究竟是哀家这个‘行事荒唐’的老太婆，在守护这个国家，还是你们这些‘恪守祖制’的忠臣，在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国家，被蛀虫一点点地蛀空？”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烧红的铁鞭，狠狠地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那些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官员，此刻，一个个都低下了头，面红耳赤，不敢与她对视。
张海瑞更是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是啊。
在江山社稷的安危面前，一口空棺材，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只看到了太后行事的“荒唐”，却没有看到，这“荒唐”背后，是为了揪出那些真正威胁到国家安危的敌人。
他们的格局，太小了。
沈微看着他们那副羞愧难当的模样，眼中的冷意，却没有丝毫消减。
她知道，这些人中，大部分，都只是被人当枪使的蠢货。
而她真正要找的，是那个，躲在后面，开枪的人。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队列之中，一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却在刚才，不经意间，与张海瑞有过一个眼神交流的官员身上。
安南王，赵思远。
当今圣上，血缘最近的皇叔。也是宗人府里，除了赵珩之外，辈分最高，权势最重的一位。
他今日，也一反常态地，参加了早朝。
此刻，他正低着头，双手持笏，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与他，毫无关系。
沈微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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