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卷着枯草败叶在青石村的泥坯墙上刮出凄厉的声响。天色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败之中。
王二婶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可这拥挤非但没带来半分暖意，反而让空气中的焦灼与绝望更加浓稠。里正张伯、村里的赤脚大夫李翁，还有几个沾亲带故的妇人，个个面色凝重，围在堂屋门口，目光却都无助地投向屋内。
屋里，王二婶撕心裂肺的哭声一阵阵传出来，像一柄钝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的狗剩啊，你睁开眼看看娘啊。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人群中，沈青妍的娘陈氏紧紧拽着她的胳膊，手心里的冷汗浸湿了女儿的袖口。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哀求和后怕：“青妍，咱们回去吧。这……这不是咱们能掺和的事。狗剩这孩子怕是……怕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看李翁都束手无策。”
沈青妍没有作声，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牢牢锁在堂屋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狗剩，王二婶家七岁的独子，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浑身滚烫如烙铁，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是一片青紫。他牙关紧咬，身体一阵阵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呼吸微弱得随时都会断掉。
炕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村里人称刘神婆，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符水，口中念念有词，试图撬开孩子的嘴灌进去。
沈青妍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三天前，她还是二十一世纪一名刚刚完成博士论文答辩的临床医学博士，一场意外的车祸，让她睁眼就成了这个大周朝偏远山村里，一个年仅十六岁、同样名叫沈青妍的农家少女。原主因为家贫体弱，一场风寒就要了性命，这才让她占了这具身体。
这三天里，她一边艰难地适应着这具虚弱的身体和完全陌生的环境，一边从原主破碎的记忆里拼凑着这个世界的模样。这里缺医少药，愚昧落后，一场普通的风寒就能要人命。村民们信奉鬼神之说远胜过相信医药。
眼前的狗剩，在她专业的眼光看来，是典型的小儿高热惊厥，伴随着严重的肺部感染和呼吸道堵塞。那碗符水灌下去，非但救不了命，反而可能引起呛咳，导致窒息，立刻要了这孩子的命。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就这样逝去。
“不能喂。”
一道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响起，不算大，却像一块石头投进死水，瞬间让嘈杂的院子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沈家那个向来胆小怯懦，大病初愈后就变得沉默寡言的大丫头，沈青妍。
陈氏吓得脸都白了，使劲拽着女儿的衣袖：“青妍，你胡说什么。快跟刘神婆赔罪。”
刘神婆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一双三角眼眯起来，射出刀子般刻薄的光：“沈家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狗剩被小鬼拖走不成？我这是在救他的命。”
“他不是被鬼缠身。”沈青妍拨开母亲的手，一步步走进堂屋，她的眼神平静而专注，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慑力，“他是病了，病得很重。这碗水灌下去，他会立刻没命。”
此言一出，满屋哗然。
王二婶哭声一顿，茫然地看着她。王二叔，一个憨厚的庄稼汉子，则涨红了脸，怒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李翁都说了是急火攻心，邪气入体。刘神婆是在驱邪，你别在这里捣乱。”
被点到名的李翁，一个山羊胡的老头，捋着胡子，老气横秋地哼了一声：“女娃娃家家的，大病初愈，莫不是把脑子烧糊涂了。小儿惊风，本就是凶险之兆，非药石可医。老夫行医几十年，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面对众人的质疑和敌意，沈青妍没有半分退缩。她走到炕边，不顾炕上污秽，伸手便探向狗剩的额头。那惊人的热度，让她心中一沉。随即，她又快速地翻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孩子的胸口仔细听了片刻。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这不像一个村姑，倒像那些走方串户的郎中。
“高热，肺腑有杂音，痰液壅塞气道，己经出现脱水之兆。”沈青妍站起身，语速极快，吐字清晰，“再不降温、清痰、补水，不出半个时辰，孩子就没救了。”
这些词汇，村民们听得半懂不懂，但那句“不出半个时辰就没救了”，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二叔夫妇心上。
王二婶“哇”的一声又哭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刘神婆面前：“神婆，求求你，快救救我的儿啊。”
刘神婆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瞪了沈青妍一眼，便要继续喂符水。
“等一下。”沈青妍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看似纤细，力道却出奇地大，让刘神婆竟一时挣脱不得。
“王二叔，王二婶。”沈青妍的目光转向己经六神无主的两夫妇，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信我一次。让我来试试。如果救不活狗剩，我沈青妍给他偿命。”
偿命二字，掷地有声。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瘦弱少女身上爆发出的气势震住了。
陈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就瘫坐在地上：“我的老天爷啊，你这是要疯啊。”
王二叔看着炕上气息越来越弱的儿子，又看看眼神坚定得可怕的沈青妍，心里天人交战。李翁和刘神婆都代表着村里人世世代代的认知，可不知为何，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丫头，此刻却让他生出了一丝微末的希望。
“好……好。”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青妍丫头，俺就信你这一回。你要是能救活俺家狗剩，俺给你当牛做马。”
“我不要你当牛做马。”沈青妍松开刘神婆的手，立刻开始下达指令，“二婶，马上去烧一锅热水，要滚开的。再拿一罐子盐，一碗糖来。另外，家里有烈酒吗？越烈越好。”
“要这些东西干嘛？盐和糖那么金贵……”王二婶下意识地问。
“救命。”沈青妍只说了两个字。
“听她的，快去。”王二叔吼了一声，把婆娘推进了灶房。
他又转向院里发愣的年轻人：“去，谁家有酒，都拿来。”
人群里，一个一首沉默不语的高大身影动了。他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短打，身形挺拔如松，古铜色的皮肤，五官轮廓深邃分明，一双黑眸沉静如渊。他是村里的猎户，陆珩。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三年前出现在村子后山，靠一手出神入化的打猎本事活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片刻后，便提着一个黑陶酒罐子大步返回，递给了沈青妍。
沈青妍接过酒罐，打开闻了一下，辛辣的酒气扑鼻而来。是村里人自己用粗粮酿的土烧酒，度数应该不低。
“多谢。”她对陆珩点点头，随即对王二叔道，“再找几块干净的布巾来。”
很快，东西都备齐了。沈青妍将滚烫的开水倒进一个陶盆里，按一定比例加入了盐和糖，用筷子搅动着，让它快速冷却。这是最简易的口服补液盐，用于纠正脱水。
接着，她将烈酒倒在布巾上，毫不犹豫地解开了狗剩的衣裳，开始用浸了酒的布巾擦拭他的额头、脖颈、腋下和腹股沟等大血管集中的地方。
“哎呀，这怎么行。孩子本就中了邪，身子弱，再这么一冻，魂都要冻没了。”有妇人惊呼起来。
“闭嘴。”陆珩冰冷的声音响起，眼神如刀子般扫过说话的人，那妇人立刻噤了声。
沈青妍充耳不闻，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上的动作。酒精蒸发能带走大量热量，这是最有效的物理降温法。擦拭了一遍后，她又让王二叔将孩子侧抱起来，她自己则并拢手指，呈空心掌，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狗剩的背部。
“咳……咳咳……”
几下之后，狗剩紧蹙的眉头忽然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即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黄绿色的浓痰。
那口痰吐出来，他堵塞的呼吸瞬间顺畅了许多，青紫的嘴唇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动了。狗剩动了。”王二婶惊喜地叫起来。
院子里的人也都伸长了脖子，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沈青妍心中稍定，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成功了。她接过温热的盐糖水，用小勺子一点一点，极有耐心地撬开狗剩的嘴，将液体缓缓喂了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沈青妍不间断地物理降温和喂水下，约莫一炷香后，奇迹发生了。
狗剩身上那股吓人的热度，竟然真的开始慢慢退去，他不再抽搐，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虽然依旧昏睡，但那紧绷的小脸却渐渐舒展开来。
“热……热退了。真的退了。”王二叔颤抖着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激动得热泪盈眶，转头看着沈青妍，这个汉子“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青妍丫头，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是我们狗剩的再生父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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