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叔那一声“再生父母”,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花。院子里,村民们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质疑、不屑,到后来的震惊、不可思议,此刻,全都化作了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复杂光芒,聚焦在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女身上。
沈青妍却仿佛没有听到那震耳欲聋的称呼。她弯下腰,双手扶住王二叔粗糙的手臂,用力将他搀扶起来。“二叔,使不得。快起来。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见不得一条小生命就这么没了。狗剩没事,比什么都强。”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没有居功自傲,没有得意忘形,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
王二叔一个七尺高的汉子,此刻哭得满脸是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王二婶也从灶房冲出来,扑到炕边摸着儿子的脸,感受到那温热而平稳的呼吸,顿时喜极而泣,转身就要给沈青妍磕头,被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二婶,狗剩的烧刚退,身子还虚得很。这几天千万不能见风,吃食上也要清淡,最好是熬得烂烂的米汤。我方才调的盐糖水,等他醒了要继续喂,一次少喂点,多喂几次。这样才能把亏空的身子补回来。”沈青妍条理清晰地交代着后续的注意事项,那份从容与专业,让众人愈发觉得她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一道尖利刻薄的声音打破了这温情的场面。
“哼,什么补身子。我看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众人回头,只见刘神婆一张老脸铁青,三角眼里淬着毒液,死死盯着沈青妍。“你用那些邪门的法子,是暂时把缠着狗剩的小鬼惊跑了。可你冲撞了神灵,坏了村里的规矩。这小鬼早晚要回来报复,到时候,遭殃的可就不止王家一家了。”
她的话像一阵阴风,让院子里刚刚升起的暖意瞬间消散。村民们脸上刚刚浮现的喜悦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熟悉的恐惧。是啊,他们祖祖辈辈都信奉这些,刘神婆的话,更能敲进他们心里。
一旁的赤脚大夫李翁也清了清嗓子,捋着山羊胡,阴阳怪气地附和道:“刘神婆所言不虚。况且,谁知道是不是这孩子命不该绝,自己缓过来了。你那些又是酒又是盐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土方子,闻所未闻。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侥幸罢了。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若是人人都学你这般胡来,村里还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这两人一唱一和,瞬间将沈青妍从救命恩人的位置上,拉到了一个“破坏规矩的灾星”的险恶境地。
陈氏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住女儿,想把她藏到身后。王二叔夫妇也愣住了,脸上的感激之情凝固,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沈青妍却笑了。
她转过身,迎着刘神婆和李翁吃人般的目光,眼神清亮如寒星,没有半分怯懦。“刘神婆,李翁,我敬你们是长辈。但今天这事,我们得把道理讲清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里每一个村民的脸,声音不高不低,却异常沉稳:“我不知道什么鬼神之说。我只知道,狗剩之前高热不退,浑身抽搐,呼吸困难,那是他的身体在求救。我用的法子,不是什么邪术,更不是土方子,而是我偶然从一本破旧的医书上学来的道理。”
“医书?”李翁嗤笑一声,“什么医书会教人用酒擦身子?”
“书上说,人生了病,就像一锅水烧开了,要降温,就得往里添凉水,或者放外面用冷风吹。狗剩身子滚烫,用烈酒擦身,酒气一散,热气也就跟着散了。这和夏天太热,我们用水擦身子降温是一个道理。”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浅白,村民们一听,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个比喻,他们听得懂。
沈青妍又接着说:“至于那碗盐糖水。书上说,人发高热,会出很多汗。汗是什么?是人身体里的津液。津液流失多了,人就像地里的庄稼没了水,会干枯。盐和糖,就能把这津液给补回来。不信你们想想,夏天干活出汗多了,是不是喝口盐水就特别解乏?”
这下,更多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脸上的疑虑变成了恍然大悟。
“青妍丫头说的,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对啊,我下地干活累了,就喝我婆娘兑的盐水。”
看着众人的反应,刘神婆和李翁的脸色愈发难看。夏日微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们那些玄之又玄的鬼神之说,在沈青妍这通俗易懂的“道理”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刘神婆气急败坏。
“是不是强词夺理,事实就摆在眼前。”沈青妍伸手一指炕上安睡的狗剩,声音陡然提高,“孩子现在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而方才,你们一个要灌符水,一个束手无策。请问,到底谁在救人,谁在害人?”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刘神婆和李翁的脸上。
两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因为事实胜于雄辩,炕上那个转危为安的孩子,就是最不容置疑的证据。
“够了。”
一首沉默的里正张伯,此时终于开口了。他抽了口旱烟,将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都别吵了。不管用的是什么法子,道理也好,神灵也罢,今天,是青妍丫头把狗剩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是全村人亲眼所见的事实。”
他看向王二叔,语气不容置疑:“王二,你家的谢礼,该给谁,你心里要有数。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里正一锤定音,刘神婆和李翁自知颜面尽失,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刘神婆怨毒地剜了沈青妍一眼,拂袖而去。李翁则灰溜溜地背起自己的药箱,混在人群里悄悄溜走了。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王二叔夫妇对沈青妍更是感激涕零。王二婶拉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东西,塞到她手里。“青妍丫头,这是二婶的一点心意,你千万别嫌弃。”
沈青妍打开一看,是两枚热乎乎的鸡蛋,和一张五十文的宝钞。在这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青石村,这己经是一份极重的谢礼了。
“二婶,这使不得,你们家也不容易。”沈青妍连忙推辞。
“必须收下。”王二叔态度坚决,又从屋里扛出一个半满的粗布粮袋,放在她脚边,“这里面还有十斤糙米。我知道这不算什么,但这是我们家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东西了。以后,只要你青妍丫头一句话,我王大山这条命就是你的。”
看着这对夫妇真挚的眼神,沈青妍知道再推辞就是伤人了。她郑重地收下东西,对两人深深一躬:“二叔二婶,你们的情意我记下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回家的路上,陈氏一路都提心吊胆,首到远离了王家院子,才一把拉住女儿,声音都在发颤:“青妍,你吓死娘了。你从哪儿学的这些本事?还有,你怎么敢跟刘神婆和李翁顶嘴?他们可都是村里不好惹的人。”
沈青妍扶着母亲,轻声安慰道:“娘,你别怕。我不是顶嘴,我是在讲道理。而且,我有把握能救狗剩,才敢出手。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咱们家受人欺负,更不会让咱们家饿肚子了。”
这句承诺,让陈氏微微一怔,她看着女儿清瘦却坚定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的女儿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走到自家那破旧的茅草屋前,沈青妍的目光不经意间一瞥,正对上一道深邃的视线。
院墙的拐角处,陆珩静静地站着,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那双黑沉的眸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他没有像其他村民那样围观看热闹,却似乎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西目相对,没有言语。
陆珩只是对她微微颔首,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带着一种无声的肯定与认同。然后,他便转身,扛着那把磨得发亮的猎弓,迈开长腿,消失在山林的方向。
沈青妍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村里最孤僻的男人,似乎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未曾对她有过半分怀疑的人。
她收回目光,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粮袋和那两枚温热的鸡蛋。这点粮食,或许能让家里撑上几天。但她知道,这远远不够。
凛冬将至,记忆里关于这场席卷北方的大旱和随之而来的饥荒,正变得越来越清晰。想要活下去,并且活得好,光靠这点医术和匹夫之勇是行不通的。
她需要一个更周全的计划。
而这一切的开始,就从这十斤救命的糙米和两枚鸡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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