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生。
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破庙内短暂的平静，也刺中了陆珩内心最深处的隐痛。他扶着沈青妍的手臂微微收紧，那份力道，泄露了他此刻汹涌难平的心绪。
沈青妍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一向如山岳般沉稳的男人，此刻正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滚烫岩浆。
那边的妇人，也就是春娘，听到陆珩的话后，先是茫然，随即脸上露出几分警惕和不解。“这位壮士，你……你认得这孩子？他叫虎子，是我们半路上捡到的，他怎么会叫……秦长生？”
陆珩没有回答她，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孩子苍白的小脸。他缓缓松开扶着沈青妍的手，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了过去。他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被拉得长长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与悲凉。
他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一下孩子的脸颊，但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迟迟不敢落下。他怕，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一碰就会碎。
“壮士。”为首的老者，那位被称作福伯的人，拄着拐杖上前一步，挡在了春娘和孩子身前。他的姿态虽恭敬，眼神却透着审视，“老朽福安，是这些乡亲的主心骨。这孩子身世不明，壮士若与他有渊源，还请讲明。我们虽是逃难之人，却也不能将孩子随随便便交给一个陌生人。”
他的话，合情合理。这群灾民虽然落魄，却并非愚昧无知。他们救了这孩子，便对他有了一份责任。
陆珩终于抬起头，看向福伯。他那双赤红的眼睛里，褪去了平日的冷冽，只剩下无尽的痛楚和哀伤。他从怀中，缓缓地掏出了一块木牌。
那正是他之前给沈青妍看过的，那块刻着古朴“秦”字的信物。
“此物，你可认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福伯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那块木牌的瞬间，猛地一缩。他脸上的审视和戒备，迅速被一种巨大的震惊所取代。他颤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接过木牌仔细看看，却又不敢。
“这是……济世堂的秦字令。”福伯的声音都在发抖，“老朽年轻时曾在青州府做过脚夫，有幸见过一次。持此令者，皆是秦家最信重之人。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他父亲的……生死兄弟。”陆珩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姓陆，单名一个珩字。”
这个回答，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春娘抱着孩子，嘴巴微张，愣愣地看着陆珩，又看看福伯，显然还没从这巨大的信息中回过神来。
福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震惊渐渐化为了一种了然和悲悯。他对着陆珩，深深地作了一揖。“原来是陆壮士。失敬了。”
他首起身，指着那个仍在浅浅呼吸的孩子，声音低沉地说道：“三个月前，下游的白马渡发了疫病，十室九空。我们这些侥幸没染病的人，只能背井离乡，往青州府去，讨个活路。就在渡口下游的芦苇荡里，我们发现了这孩子。”
“当时，他浑身滚烫，人事不省，只剩下一口气吊着。我们看他可怜，便用最后一点草药给他灌了下去，总算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他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问他叫什么，家住哪里，一概不知。我们看他瘦得可怜，又生龙活虎地挺了过来，便给他取名叫虎子，一首带在身边。”
福伯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除了这件单衣，就只有脖子上这只木鸟了。我们瞧着雕工精巧，不似凡物，想着或许是他父母留下的念物，便一首让他戴着，不曾取下。”
原来如此。
沈青妍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豁然开朗。难怪长生会沦落至此。一场瘟疫，一场高烧，让他失去了记忆，也让他与唯一的守护者陆珩失散。若非福伯和春娘这些善良的灾民，他恐怕早己成了一具枯骨。
陆珩听完福伯的叙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他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清泪，终于从他那坚毅的眼角滑落。
他以为他死了。
在那场滔天的阴谋和血腥的屠杀中，他拼死将这个孩子送出城，约定了接头的地点。可他自己身负重伤，九死一生才摆脱追兵，赶到那里时，却只找到了一滩血迹和孩子的一只鞋。
他找了很久，久到心如死灰。他以为，秦家唯一的血脉，己经断绝了。
这份绝望和愧疚，像毒蛇一样，啃噬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之所以隐姓埋名，藏在青石村那个小山沟里，一方面是躲避追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无颜再回青州府，那个埋葬了他所有兄弟和希望的地方。
没想到，上天垂怜。
他还活着。
“多谢……诸位大恩。”陆珩睁开眼，对着福伯和春娘，竟然后退一步，撩起衣摆，便要跪下。
“壮士使不得。”福伯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逃荒女神医，开局救个小祖宗 “救死扶伤，本是天理。我们既救了他，便是与他有缘。如今能将他还给你这位亲人，我们心里也踏实了。”
春娘也抹着眼泪说道：“是啊，陆壮士。虎子……不，长生这孩子，命苦。你能找到他，是他的福气。”
沈青妍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在这乱世之中，人性的光辉，有时会显得格外耀眼。
她走上前，轻声对陆珩说道：“他的情况还不稳定，我们得找个更安稳的地方。而且，他脖子上的伤口，需要处理，防止感染。”
她的话，提醒了众人。
福伯立刻说道：“姑娘说的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原计划是连夜赶路，到前面的镇子上再歇脚。如今看来，只能先在此将就一晚，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陆珩点了点头，他此刻的心神，全都在长生身上。他小心翼翼地从春娘怀里接过孩子，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捧着一件稀世珍宝。长生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怀抱，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陆珩抱着孩子，走回了属于他们的那堆篝火旁，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仔细地裹在长生身上。他坐在火堆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仿佛要将这三个月错过的时光，都一眼一眼地看回来。
沈青妍知道，他需要时间。
她走到福伯面前，对他说道：“福伯，今夜多谢了。我们二人，正要前往青州府办事。如今找到了这孩子，行程可能要有所改变。不知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福伯看了一眼不远处沉默的陆珩，又看了看沈青妍，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他压低声音说道：“姑娘是说书人嘴里的女中豪杰，医术更是神乎其技。陆壮士一看便知是人中龙凤。你们的事，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敢多问。我们的打算很简单，就是去青州府讨生活。若是姑娘和陆壮士不嫌弃我们拖累，我们愿意与你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他话说得巧妙，既表明了立场，也提出了结盟的意愿。他很清楚，跟着这两个“能人”，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机会，要大得多。
沈青妍沉吟了片刻。这群灾民虽然是累赘，但人多眼杂，有时反而是最好的掩护。而且，他们知晓长生的来历，若是分开，反倒是个隐患。
“如此，便叨扰了。”沈青妍做出了决定。
夜，渐渐深了。
灾民们各自找了角落歇下，破庙里只剩下两堆篝火，和此起彼伏的鼾声。
沈青妍没有睡。她坐在火堆旁，一边注意着长生的情况，一边用匕首，将一些干草药细细地切碎，准备天亮后给长生敷在伤口上。
陆珩始终保持着抱着孩子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压抑。
“秦家，满门忠烈。他的父亲秦岳，是青州府济世堂的堂主，也是我的结义大哥。他一生行善，救人无数，却因得罪了青州府权贵，被人构陷，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沈青妍能听出，那平静之下，是何等汹涌的恨意。
“一夜之间，秦家上下七十三口，尽数被屠。只有我，带着长生，从密道逃了出来。”
“追杀我们的，就是黑羽卫。他们是青州牧豢养的私兵，专门替他做些见不得光的脏活。他们要斩草除根。”
沈青妍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她终于明白了，他们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那不是几个地痞流氓，不是一队杀手，而是一州之地的最高掌权者。
“所以，你去青州府，不只是为了求药。”她轻声说道。
“我要报仇。”陆珩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也要，为秦家讨回一个公道。”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熟睡的长生，眼神中的冰冷，瞬间化为了无尽的温柔和坚定。
“更要，让他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沈青妍沉默了。她知道，从她选择救下陆珩，选择与他同行的那一刻起，她就己经被卷入了这场漩涡。而现在，长生的出现，更是将他们和这场风暴的中心，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前路，是万丈深渊。
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怀里那个脆弱的生命，心中却生不出一丝退意。
她从包裹里，拿出了那株用布包得好好的野山参。
“这东西，或许能成为我们翻盘的筹码。”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青州府，我们不仅要去，还要搅他个天翻地覆。”
陆珩抬起头，看向她。
在跳动的火光中，少女的脸庞清丽而瘦削，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比火焰更炙热的光芒。那是一种，足以将黑暗都烧尽的光。
他忽然觉得，自己体内的奇毒，似乎也不那么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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