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第一缕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破庙的窟窿，驱散了庙内最后一丝阴冷。篝火己经熄灭，只余下几缕青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秦长生醒了。
他不是被吵醒的，而是被一种陌生的不适感惊醒的。他下意识地想咳嗽，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有一股气流从脖颈处一个奇怪的地方“嘶嘶”地漏了出去。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小手摸向自己的脖子，触碰到了一根冰凉而坚硬的管子。
“别怕，长生，别动它。”
一只温暖而宽厚的大手，轻轻地覆住了他的小手，阻止了他的动作。陆珩一夜未眠，此刻双眼布满了血丝，但他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温柔。他将孩子半抱在怀里，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试图用体温给他一些安全感。
可孩子毕竟是孩子。失忆的空白和身体的异样，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小小的身体在陆珩怀里瑟瑟发抖。
沈青妍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用火烤过的破陶碗，里面盛着温热的水。她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长生脖子上的苇管，见周围没有渗血，呼吸也还算平稳，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醒了，是好事。”她轻声对陆珩说，然后又柔声对长生道，“长生，看着我。你生病了，这个东西是救你命的。听话，不要碰它，过几天就能拿掉了。”
她的声音清亮而沉静，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长生含着泪的眼睛，怯怯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抱着自己的陆珩，虽然依旧害怕，但总算停止了挣扎。
“福伯，春娘嫂子。”沈青妍站起身，看向那群己经醒来的灾民，“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这孩子的状况经不起颠簸，但更不能留在这荒郊野外。我们需要找一个能落脚的镇子。”
福伯拄着拐杖走上前来，面色凝重。“姑娘说的是。从此地往东走，约莫一天的脚程，有个凤林镇。那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有客栈，也有药铺，是我们原本要去的地方。”
“一天脚程……”沈青妍皱起了眉。对一个健康人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对一个刚刚经历窒息、脖子上还插着管子的孩子来说，这一路充满了变数。
她再次蹲下，仔细观察那根苇管。苇管的切口粗糙，材质也容易滋生秽物，长时间留在体内，感染的风险极高。而且，它太脆弱了，路上一旦有任何碰撞，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换掉它。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陆珩，福伯，我需要你们帮忙。”沈青妍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这根芦苇管只是应急之用，必须尽快更换。否则，一旦伤口发炎，他就真的危险了。”
“怎么换？”陆珩立刻问道，语气中充满了紧张。
沈青妍的目光，落在了破庙角落里一截被人当柴火丢弃的、指头粗细的青竹上。“用竹子。竹管比苇管更光滑，不易损伤气道。我们需要把它截成合适的长度，打磨光滑，再用烈火烘烤，沸水煮过，才能使用。”
在脖子上开洞己是神迹，如今还要换一根管子进去，这在众人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福伯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看到沈青妍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选择相信这个创造了奇迹的少女。
“好。”陆珩只说了一个字。他将长生小心地交给一旁的春娘，自己则站起身，抽出了那柄锋利的匕首。“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
“春娘嫂子，劳烦你烧一锅开水，越滚越好。”沈青妍转向春娘。
“福伯，麻烦您找一块最干净的布，也用开水煮一煮。”
“其他人，麻烦离远一些，不要扬起灰尘。”
她的指令清晰而明确，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春娘找来破锅，架在火上烧水。福伯从自己贴身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块虽然打了补丁、但洗得发白的棉布。陆珩则拿着那截青竹，按照沈青妍的要求，用匕首精准地截取了三寸长的一段，又小心翼翼地将内壁和切口打磨得光滑无比。
很快，一口破锅里的水剧烈地沸腾起来。沈青妍先是将那截竹管和棉布扔进去煮了一炷香的功夫，又用两根树枝将它们夹出来，放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晾凉。
一切准备就绪。
“陆珩，抱紧他，固定住他的头和肩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他动。”沈青妍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专注。
陆珩依言，从春娘手中接过孩子，用一种绝对控制的姿态，将长生牢牢地固定在自己怀里。他低下头，在孩子耳边轻声说道：“长生，别怕，叔叔在。”
长生似乎听懂了，虽然身体依旧紧绷，但眼中的恐惧却消散了不少。
沈青妍深吸一口气，用煮过的布，仔细地擦拭干净自己的手和长生脖颈周围的皮肤。然后，她拿起那根还带着温热的竹管，对准了那根芦苇管。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
左手稳住芦苇管，右手持竹管，沿着原有的创口，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迅速地、一次性地完成了置换。
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唔……”长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却被陆珩死死按住。
当那根光滑的竹管，安稳地替代了原来的芦苇管时，沈青妍的额角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迅速用干净的布条，将竹管妥善地固定在长生的脖子上，打了一个精巧的活结。
“好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众人这才敢喘气。他们看着那个被重新固定好的竹管，再看看沈青妍那张因专注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眼神中除了敬畏，又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信服。
“姑娘，你这手艺……真是神了。”福伯由衷地赞叹道。
沈青妍没有理会他的恭维，她仔细检查着长生的呼吸，确认气流顺畅后，才对陆珩说：“竹管比芦苇稳固得多，但我们必须在三天内赶到凤林镇，找到药铺，用银针或者其他东西，彻底解决他喉头水肿的问题。”
三天，这是她定下的最后期限。
“好，我们即刻出发。”陆珩点头。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赶路。
让一个孩子走一天的路，显然不现实。
“得做个担架。”陆珩看着庙里残余的木料，沉声说道。
“我来。”
“我也来。”
几个年轻力壮的灾民立刻站了出来。他们不用任何人吩咐，便主动开始寻找合适的木头和藤条。福伯则指挥着妇人们，将仅有的一点干粮拿出来，重新分配，优先供给孩子和沈青妍、陆珩。
一个临时的、却异常坚固的求生团体，在这一刻，真正地形成了。沈青妍用医术赢得了敬畏，陆珩用武力和担当赢得了信赖，而福伯，则用他的经验和智慧，将这群散沙般的人心，凝聚在了一起。
半个时辰后，一副简易的担架被做了出来。他们铺上柔软的干草和衣物，将长生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
队伍，终于要出发了。
陆珩和另一个壮年男子，一前一后，抬起了担架。他们的步伐沉稳，尽量减少颠簸。沈青妍走在担架旁边，随时观察着长生的状况。福伯拄着拐杖，领着剩下的人，跟在后面。
一行十几个人，像一股浑浊的溪流，汇入了通往未知道路的荒野之中。
走出破庙，阳光普照。
沈青妍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庇护了他们一夜的残破建筑。在那里，她从死神手中夺回了一条性命，也找到了一个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秘密。而陆珩，则找回了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前路漫漫，杀机西伏。青州府的阴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笼罩在他们头顶。但此刻，走在这支衣衫褴褛、却步伐坚定的队伍中，沈青妍的心中，却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她看了一眼身旁，陆珩正抬着担架，高大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可靠。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侧过头，对她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青妍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或许，在这吃人的乱世里，与一群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同舟共济，歧路同行，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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