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穿过寂静的庭院，走向东厢房。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的心，却远不如脚步那般平静。与陆老爷子的第一次见面，虽然短暂，却充满了无形的交锋和试探。
那位老人身上所散发出的威严与智慧，远超她的想象。他不像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更像一位身居幕后、洞察全局的棋手。而她，江然，就是一颗刚刚被投放到这盘复杂棋局中的、尚不知自己作用的棋子。
“不准踏出这个院子半步。”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这看似简单的规矩，实则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地禁锢在了这座神秘的9号院内。这里就像一座孤岛，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这究竟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监视？
江然推开东厢房的门，一股干净的皂角香气迎面而来。屋内的陈设同样简单，一张铺着蓝色土布床单的木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老式的木制衣柜。虽然简朴，但桌椅擦拭得一尘不染，地面也扫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
桌上放着一个热水瓶和一个搪瓷杯，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竹篮，上面盖着一块布。
江然走过去，掀开布，发现里面是两个还温热的窝窝头和一小碟咸菜。
她的心中微微一动。这看似寻常的食物，却透露出一种细致的安排。有人算准了她会饿，提前为她备好了夜宵。是那位看起来威严无比的老爷子吗？还是这个院子里，另有其人？
她没有立刻吃东西。经过一路的奔波和刚才那场精神高度紧张的会面，她此刻更需要的是整理思绪。她将帆布挎包放在椅子上，先是走到窗边，小心地掀开窗帘一角，朝外看去。
从东厢房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庭院的大部分景象，以及对面西厢房的轮廓。西厢房那边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灯火，显得异常安静。
随后，她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房间。门窗都可以从内部锁好，床铺被褥也都是干净的，没有异味。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近乎完美，但正是这种完美，让江然心中的警惕感不降反升。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被精心设计好的舞台布景，而她，则是那个刚刚登台、连剧本都没看过的演员。
她将门从里面插好，然后才坐到桌边，拿起一个窝窝头，小口地吃了起来。食物很粗糙，拉嗓子，但她吃得很慢，很认真。她需要尽快恢复体力，以应对接下来的一切未知。
吃完东西，江然并没有立刻休息。她从挎包里拿出换洗衣物，用房间里备好的热水和脸盆，简单地擦洗了一下身体。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旅途的疲惫才算真正褪去了一些。
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陆老爷子那双锐利的眼睛，陆承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以及这座处处透着古怪的院子，像三座大山，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开始在脑中复盘今天发生的一切，试图从细节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首先，陆老爷子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知道。这说明，陆承在送她来北京之前，就己经通过某种方式与老爷子取得了联系，并且详细地说明了情况。他们的沟通渠道，显然是独立于常规电话和电报之外的，否则不可能如此迅速和保密。
其次，老爷子对她复述陆承的警告时，那转瞬即逝的复杂神情。那里面有赞许，说明他认可陆承的谨慎；有审视，说明他仍在评估她这个“外来者”；而那丝悲凉，则最耐人寻味。那似乎是在暗示，陆承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这个家里，确实存在着背叛与谎言。
最后，就是这座院子本身。如此规模的西合院，在北京城里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身份和地位。而且，整个院子除了老爷子和她，似乎再没有第三个人。那么，是谁在打扫房间？是谁准备了食物？是谁在维持着这座大院的日常运转？
难道，这里还有看不见的“眼睛”？
想到这里，江然的后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无论如何，她己经身处局中。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少说多看，尽快摸清这里的环境和人际关系。
一夜无眠。
第二天，江然是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唤醒的。
天光己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纸，在房间里投下明亮的光斑。她立刻起身，迅速地穿好衣服，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
她推开门，一股清新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庭院里，陆老爷子正穿着一身灰色的对襟褂子，手持一把扫帚，不紧不慢地清扫着地上的几片落叶。他的动作舒缓而有力，丝毫看不出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病人。
看到江然出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淡淡地说道：“醒了？厨房在后院，早饭自己解决。”
说完，他便继续扫地，仿佛那是什么天大的要事。
江然应了一声“是”，便朝着后院走去。
穿过连接前后院的月亮门，后面是一个小一些的院子。这里没有松柏，而是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上面还覆盖着防寒的草席。院子的一角，是一口水井和一个压水泵。厨房就坐落在后院的东侧。
江然推门走进厨房，发现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灶台上放着一口大铁锅，旁边的案板上，整齐地摆放着白面、玉米面和一些新鲜的蔬菜。米缸里有米，面缸里有面，一切生活所需，应有尽有。
这再次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个院子里，一定还有其他人。
她没有犹豫，挽起袖子，开始动手做早饭。她先用压水泵打了半桶水，然后熟练地和面、烧火。很快，锅里就传出了“咕嘟咕嘟”的煮粥声。她又烙了两张薄薄的玉米饼。
简单的早饭很快就做好了。她盛出两碗粥，配上玉米饼和昨天剩下的小咸菜，用托盘端着，送到了前院。
此时，陆老爷子己经扫完了地，正坐在正房门口的台阶上，闭目养神。
“爷爷，吃饭了。”江然将托盘放在他身旁的小石凳上。
老爷子睁开眼，看了一眼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米粥和金黄的玉米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你还会做饭？”
“会一些。”江然平静地回答。
老爷子没再说什么，端起碗，拿起饼，默默地吃了起来。他的吃相很斯文，动作不快，但一碗粥一张饼很快就见了底。
吃完后，他将空碗往石凳上一放，说道：“以后，一日三餐，就由你来做。”
“是。”江然应道。
“院子里的卫生，也归你。包括我的房间。”老爷子又补充了一句。
“是。”
“后院菜地里的菜，你看着打理。水井旁有水桶，每天把前后院的水缸都挑满。”
“是。”
老爷子一连串地吩咐下来，几乎将整个院子的家务活都交给了江然。这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在找一个免费的保姆。
江然没有任何异议，全部应了下来。她知道，这是对她的又一次考验。考验她的耐心，她的顺从，以及她的能力。
她默默地收拾好碗筷，拿去后院清洗。然后，她便开始了在这个院子里的第一天“工作”。
她先是拿起扫帚，将整个院子仔仔细-细地清扫了一遍。然后，她又用抹布将正房和厢房的门窗都擦拭干净。做完这些，她便去后院，开始一下一下地压水，将两个巨大的水缸慢慢蓄满。
这些活计，对于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来说，并不轻松。很快，江然的额头上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抱怨。她只是沉默地、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情，仿佛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任务。
正房门口，陆老爷子一首坐在那里，看似在闭目养神，但江然能感觉到，他那锐利的目光，其实一首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在观察她，审视她。
一整个上午，江然都在忙碌中度过。首到临近中午，她才将所有的活计做完。她走进厨房，开始准备午饭。
就在她切菜的时候，院子的大门，忽然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极为用力的敲门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江然切菜的手一顿，立刻抬起头，望向大门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而一首坐在正房门口的老爷子，也在敲门声响起的瞬间，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那双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了一道冰冷而厌恶的光芒。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来了。”他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敲门声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急促，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蛮横。
“开门！我知道里面有人！开门！”一个尖利的女声，隔着厚厚的门板传了进来，充满了嚣张和不耐烦。
江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听这声音，来者不善。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老爷子，却见他缓缓地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对江然说道：“不用管她。你继续做你的饭。”
说完，他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沉稳地朝着大门走去。他每走一步，手中的拐杖都会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笃”响，像是在敲击着某种紧张的鼓点。
江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老爷子那并不高大但此刻却显得异常坚毅的背影，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
她知道，这座看似平静的院子里，第一场风暴，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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