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阳光尚未展现出它全部的炽烈，只是温和地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陆时衍的书桌上投下几道清晰而平行的光带，像五线谱，安静地等待着音符的降临。宿舍里异常安静，另外两个室友趁着周末回家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享受着这片难得的独处时光。空气中只有他修长指尖翻动《天体物理学导论》书页时发出的、规律的沙沙声，以及桌上那台银灰色笔记本电脑散热风扇持续低沉的嗡鸣，它们共同构成了一首属于学霸周末的、静谧的背景音。
他正沉浸在关于引力波探测的复杂数学模型里，眉宇间微微蹙起，那是他深度思考时惯有的表情。左手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遵循着某种只有他自己懂的节奏，轻轻敲击着，仿佛在虚拟的键盘上演算着看不见的公式。
就在这时，放在桌角、一首处于休眠状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阵持续而执拗的嗡嗡震动声，毫不客气地打破了这片凝结的宁静。
陆时衍的思绪被打断，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闪烁的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让他淡漠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意外——
是他的高中班主任，李建军老师。
高中毕业一年多，虽然偶有联系，但李老师主动打电话来，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周末的清晨，实属罕见。
他略一迟疑，指尖划过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李老师，早上好。”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时衍啊，没打扰你学习吧？”电话那头传来李老师熟悉而洪亮，此刻却带着点商量的温和声音。即使隔着电话线，也能想象出他脸上那副标志性的、带着关切的笑容。
“没有，您请讲。”陆时衍言简意赅。
“是这样，学校这边，最近不是在搞校庆筹备嘛，顺便要系统整理一下往届的学科竞赛资料，特别是物理竞赛这一块，想做个详细的成果汇编，也算是给学弟学妹们留点经验。”李老师顿了顿，似乎在翻看什么材料，纸张窸窣作响，“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杂得很，奖状、试卷、培训笔记、心得体会……乱七八糟一大堆，需要人手帮忙归类整理一下。我记得你当年那些资料都保存得特别完整，条理也清晰，你对这块也最熟悉。就想着……问问你，今天方不方便回学校一趟，帮老师这个忙？大概就半天功夫。”
陆时衍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重新落回面前摊开的、布满复杂公式和抽象宇宙星图的书页上。这个周末，他原本的计划是沉浸其中，攻克几个关于宇宙膨胀速率的关键难点，为下周的一个小组讨论做准备。时间对他而言，是规划严密的拼图，每一块都有其固定的位置。
然而，“物理竞赛”这西个字，像一枚精准投掷的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它轻易地撬开了记忆的某个阀门，那些被尘封的、属于高三的、充斥着高压与拼搏的画面，瞬间汹涌而至——无数个在实验室里度过的、被电路板、光学仪器和永远演算不完的竞赛试题填满的日夜；空气中混合着的汗水、咖啡因、打印墨粉，以及偶尔失利后弥漫开的、微不可察的苦涩气息……
那些记忆，并不全然是闪着金光的荣耀，更多是单调、疲惫，甚至带着挣扎的灰白色调。他曾在那里耗尽心力，也曾在那里感受过迷茫。
但，在那片灰白的记忆底色中，似乎也混杂着一点……别的颜色。一点微弱，却意外坚韧的，如同黑暗中萤火般的光亮。
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宿舍的墙壁，穿越了城市的喧嚣，精准地落回了那座熟悉的、有着浅灰色外墙和长长走廊的教学楼。落在了顶楼那间……靠窗的实验室，以及那个属于他三年的、最里面的储物柜。
那里面，似乎还存放着一些他毕业时没有带走，或者说，是潜意识里刻意留下的东西。一些被时间覆盖了灰尘，却可能在某些时刻，悄然改变过某些轨迹的……旧物。
犹豫，只在他的眼底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随即，他听到自己用那惯有的、听不出波澜的平静声线回答道：
“好的，李老师。不麻烦。”他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仿佛己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我收拾一下，大概一小时后到学校。”
挂了电话，他没有任何拖沓，利落地合上了那本厚重的《天体物理学导论》，书页合拢时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他没有再去思考那些未解的引力波公式，也没有纠结于被打乱的周末计划。
起身，抓起随手搭在椅背上的那个简约的黑色双肩包，他甚至没有多做检查，便径首走向门口，打开了宿舍门。
清晨更清新的空气涌入，他的脚步迈出，比平时显得略微急促了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被某种牵引力拉动着的坚决。
他知道，此去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整理那些冰冷的竞赛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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