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带来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压抑的人群中激起了千层浪。
风声小了？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刚刚还死气沉沉的中央大厅一下子活了过来。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即，那被绝望掩盖了三天的求生希望，如同地下的岩浆般，猛烈地喷涌而出。
“真的吗？风停了？”
“老天开眼了！我们有救了！”
人们交头接耳，激动的情绪迅速蔓延，甚至连刚才那场血腥的刑罚所带来的恐惧，都被冲淡了不少。
陈渊的心脏猛地一跳，但他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喜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永冬之劫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内结束。这短暂的减弱，更像是一头凶兽在两次扑杀之间的短暂喘息。
但这喘息，却是他苦等了三天三夜的，唯一的机会。
“林拓！”陈渊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在！”
“召集黑甲卫第一、第二队，挑选三百名体格最健壮的劳工，组成先遣队。所有人换上最厚的皮裘，带上雪橇、铁镐、绳索和三日份的口粮。一刻钟后，在主闸门前集合！”
“泉叔！”
“老奴在！”
“准备一百份最高规格的急救包，里面要有烈酒、冻伤膏、止血绷带，还有最高热量的肉干。另外，让伙房准备好足够五百人喝的滚烫姜汤，随时待命！”
“是！”
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整个地下堡垒，这台沉寂了三天的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黑甲卫的集结声，物资调度的呼喊声，在巨大的洞窟内回荡。刚才还沉浸在骚乱和恐惧中的人们，此刻都被一股即将破冰而出的紧张与期待所感染。
陈渊没有片刻耽搁，他大步流星地奔向箭塔。
当他再次通过射击孔望向外面时，心头微微一沉。
风声确实小了一些。那足以撕裂钢铁的咆哮，己经减弱为沉闷的呼啸。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漫天飞雪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只是雪片的密度，比之前稍稍稀疏了一些。
更让他心惊的是外面的景象。
三天前，那扇万钧巨闸的高度足有五丈。而现在，闸门外的积雪，己经堆积到了近乎与闸门顶部齐平的高度。也就是说，在短短三天之内，这场暴雪的降雪量，己经达到了恐怖的五丈之深。
整个黑风山谷，几乎被大雪彻底填平了。
“世子。”林拓己经换上了一身厚重的黑色熊皮大氅，身后跟着两百名同样装束，杀气腾腾的黑甲卫。
陈渊回头，看着这支装备精良的队伍，这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糟。”陈渊指着外面，“积雪的深度，超出了预估。我们可能根本打不开闸门。”
主闸门是向外开启的。如今门外堆积了如山一般厚重的积雪，其重量何止千万斤，凭人力根本无法推动。
林拓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那……那怎么办？”
陈渊的目光在箭塔内扫视，最终停留在了角落里那些堆放整齐的黑色陶罐上。那是他之前让工匠们赶制的“震天雷”，里面装填了最猛烈的黑火药，本是用来对付北戎骑兵的。
“我们开不出去，就炸出一条路来。”陈渊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世子，不可！”林拓大惊失色，“在闸门附近使用震天雷，万一损坏了门轴结构，我们就再也关不上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陈渊的语气不容置疑，“父亲他们可能就在外面等着我们。多耽搁一刻，他们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而且，我们必须出去探明情况，不能永远像老鼠一样躲在洞里。去，取十罐震天雷来，用长绳从箭塔的射击孔吊下去，在门外引爆。”
“这……是！”林拓知道劝说无用，只能领命。
很快，十罐沉重的震天雷被小心翼翼地从射击孔垂下，放到了闸门外的雪堆上。长长的引信从孔中延伸进来。
陈渊亲自拿起火折子，点燃了引信。
“所有人，趴下！捂住耳朵！”
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迅速地卧倒在地。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传来，整个山体都为之剧烈震颤。无数碎石和冰块从洞顶簌簌落下。箭塔内的众人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一瞬间失去了听觉。
爆炸的冲击波，甚至让厚重的闸门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陈渊第一时间爬起来，冲到射击孔前。
只见闸门外的雪堆，被硬生生炸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无数被熏得焦黑的冰雪向西周飞溅，露出下面那扇布满冰霜的铁门。
“成功了！”有人兴奋地喊道。
“绞盘组！开门！”陈渊立刻下令。
这一次，没有了积雪的阻碍，数十名士兵合力转动绞盘，巨大的闸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地向外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夹杂着硝烟味和冰雪气息的寒流，瞬间从门缝中倒灌而入。那股彻骨的寒意，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门，开了。
然而，门外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门外，根本没有路。
映入眼帘的，是一堵由冰雪构成的白色高墙。那被炸开的豁口，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雪洞，周围是高达数丈，被压得无比密实的积雪。天空依旧阴沉，能见度极差，放眼望去，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这里，就是一片白色的坟墓。
“三百劳工，持铁镐开路！黑甲卫，两侧警戒！出发！”
陈渊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跨出了闸门。
脚踩在积雪上，立刻下陷到了膝盖的位置。空气冷得像刀子，每一次呼吸都让肺部感到一阵刺痛。他带来的五百人队伍，如同涓滴入海，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显得无比渺小。
开路的工作异常艰难。积雪被冻得比石头还硬，铁镐砸下去，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劳工们轮番上阵，拼尽全力，半个时辰过去，也仅仅向前挖出了不到十丈的通道。
所有人的脸上都结满了冰霜，眉毛和胡子上挂着冰棱。体力在极寒的环境下消耗得极快，许多人己经开始大口地喘着粗气。
“世子，这样下去不行。”林拓走到陈渊身边，他的嘴唇己经有些发紫，“弟兄们的体力撑不住。而且，我们连方向都分不清，这样挖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陈渊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在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里，所有的参照物都消失了，他们就像一群无头的苍蝇。
他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着三天前，父亲的队伍最后出现的位置。距离谷口大概五里，正对着东南方的一座山坳。
“所有人，原地休整！喝烈酒，吃肉干！”陈渊下令。
他自己则拿过一张军用强弓，搭上了一支尾部系着红色布条的响箭。他深吸一口气，将弓拉满，对着记忆中东南方的天空，猛地松开了手指。
“咻——！”
响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刺破风雪，消失在灰白色的天幕之中。
这是靖北军的联络信号。如果父亲他们还活着，并且就在附近，他们一定会看到，会听到。
陈渊静静地等待着，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希望能从风雪声中，捕捉到一丝回应。
一息，两息，十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西周除了风雪的呼啸，再无任何声响。
希望的火焰，在每个人的眼中，渐渐黯淡下去。
林拓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耳力最好的黑甲卫斥候，突然指着远处，不确定地说道：“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好像……好像有声音……”
陈渊猛地抬起头，将全部心神都灌注到自己的听觉中。
风雪声依旧很大，但在那杂乱的呼啸声的间隙里，他似乎真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极富节奏感的……
“咚……咚……咚……”
是战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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