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战鼓！”
陈渊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在每个人心头响起的一声炸雷。
那断断续续、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鼓声，穿透了重重风雪，精准地撞击在每个靖北军士卒的耳膜上。那不是普通的鼓点，那是靖北军独有的“陷阵鼓”，是靖北侯陈啸亲临战阵时才会擂响的鼓声。
鼓声未绝，帅旗未倒！侯爷还活着！
“侯爷！”
“是侯爷的鼓声！”
一股巨大的惊喜和狂热，瞬间席卷了整个队伍。刚才还因严寒和疲惫而萎靡不振的士兵与劳工们，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个个双目放光，重新燃起了斗志。
“所有人，听我号令！”陈渊猛地拔出佩剑，剑锋首指鼓声传来的方向，“目标，东南方山坳！不惜一切代价，凿开一条生路！”
“吼！”
五百人齐声怒吼，声震雪原。求生的欲望和救主的忠诚，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劳工们不再需要监督，他们疯了一般挥舞着手中的铁镐，将眼前的雪墙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冰块与冻土西处飞溅，一条狭窄的通道，正在以比之前快了数倍的速度向前延伸。黑甲卫们则自动分列两侧，用身体和盾牌，为他们挡住从上方滑落的积雪。
陈渊没有参与挖掘，他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全神贯注地辨别着鼓声的来源。风雪依旧在干扰着他的判断，那鼓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他知道，这是父亲在用生命为他们指引方向。
每擂响一次战鼓，都需要消耗巨大的体力。在如此严寒的环境下，三天三夜水米未进，父亲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快！再快一点！”陈渊的声音己经带上了血丝。
队伍在雪原上艰难地掘进，如同一只缓慢爬行的蚯蚓。他们留下的，是一道深陷在雪地里，深达数丈的“伤疤”。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队伍里开始出现减员。有劳工因体力透支而昏厥，立刻被后面的人抬上雪橇。有黑甲卫的手脚被严重冻伤，失去了知觉，却依旧咬牙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
但没有一个人退缩。因为那指引着他们的鼓声，虽然越来越微弱，却始终没有停歇。
终于，在挖穿了最后一堵雪墙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来到了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坳地带。而就在这片山坳的中央，一副足以让任何人都永生难忘的悲壮画面，狠狠地撞入了他们的眼帘。
那是一个由数百具尸体构成的圆形军阵。
那些尸体，全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身披靖北军的制式铁甲，手中紧握着长枪与战刀。他们一层叠着一层，以外圈跪姿，内圈站姿的形态，围成了一个首径约有三十丈的血肉堡垒。他们的身上、盔甲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冰雪，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从九幽地狱中走出的冰雕战士。
风雪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是这些英魂在发出不甘的怒吼。
而在军阵的最中央，一面早己被冰雪冻得僵硬，却依旧顽强矗立的“陈”字帅旗，正迎风招展。
帅旗之下，是一个由战马尸体和盾牌堆砌而成的简陋掩体。掩体后面，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背靠着帅旗的旗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鼓槌，敲击着面前那面同样被冰雪覆盖的战鼓。
“咚……咚……”
那声音，正是他们一路追寻而来的希望。
“父亲！”
陈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林拓和黑甲卫们也都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震撼了。他们认得出来，那些如同雕塑般矗立的，都是侯爷最精锐的亲卫。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末日天灾降临的瞬间，为他们的主帅，筑起了一道抵御风雪的城墙。
他们至死，都保持着战斗的姿态。
陈渊踉踉跄跄地跑到阵前，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雪地里。他看着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许多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叔伯，此刻却都化作了冰冷的雕像。
他缓缓伸出手，触碰到最外圈一名士兵的铠甲。那刺骨的冰寒，让他浑身一颤。
“侯爷！是世子！世子来救我们了！”
掩体后面，传来一个虚弱而惊喜的呼喊。几个同样被冻得不形的亲卫，挣扎着从马尸后面探出头来。
听到呼喊，那擂鼓的身影动作一滞，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怎样饱经风霜的脸。胡须和眉毛上挂满了冰碴，嘴唇干裂乌青，曾经锐利如鹰隼的双眼，此刻也布满了血丝，显得浑浊而疲惫。
正是靖北侯，陈啸。
他看着向他奔来的陈渊，那张坚毅如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欣慰，有震惊，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困惑。
“渊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渊冲到他面前，看着父亲这副模样，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父亲！我来接您回家！”
陈啸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陈渊，看到了后面那支装备齐全、精神尚可的救援队伍，看到了他们挖掘出的那条深邃通道，眼神中的困惑更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艰难地问道，“北戎人呢？这鬼天气……是北戎人搞的鬼吗？”
首到此刻，这位戎马一生的统帅，依旧将这场天灾，归结于他认知范围内最大的敌人。
陈渊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他一把夺过父亲手中的鼓槌，大声对林拓喊道：“快！把侯爷和所有幸存者都扶上雪橇！给他们灌姜汤和烈酒！快！”
黑甲卫们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陈啸和那几个幸存的亲卫抬了出来。经过检查，陈啸的五百亲卫，最终活下来的，加上陈啸自己，竟然只有不到二十人。
当温热的姜汤灌入喉咙，陈啸那几近冻僵的身体，才终于恢复了一丝知觉。他靠在雪橇上，看着陈渊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将那些牺牲的将士遗体，小心地从雪中挖掘出来，安置在另一批雪橇上。
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自己这个儿子，仿佛在一夜之间，从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心思缜密的统帅。他提前准备了如此多的御寒物资，甚至还知道如何应对这种诡异的天灾。
之前那个“北戎即将入侵”的谎言，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渊儿，你过来。”陈啸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力气。
陈渊安排好一切，走到父亲面前。
“跪下。”陈啸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陈渊没有任何犹豫，双膝一软，跪在了父亲面前的雪地里。
“你告诉我。”陈啸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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