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的指甲在监控台边缘掐出半寸深的痕。屏幕上，第三十七批亡魂正机械地将鹅卵石搬进石坑，又倒出来，重复到第三百次时，最前排那个穿灰衣的老头突然瘫坐在地，像截断了线的木偶。
“第17号，精神阈值跌破临界点。”青龙的声音从耳机里钻出来，带着股幸灾乐祸的笑，“天龙，你这‘温和实验’都快成养闲人的养老院了，真神要是看了数据，你的执行者位置怕是坐不稳。”
天龙没接话，指尖在控制台敲出串代码。老头身边的亡魂像没看见似的继续搬石头，只有老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监控探头的红光——那是他偷偷植入的“情绪放大器”，能捕捉到亡魂最细微的精神波动。此刻屏幕上的波动曲线像条垂死的虫，在“麻木”区间里微微抽搐。
“把17号拖去‘净化池’。”天龙按下通话键，声音冷得像桃源凌晨的霜，“记得用三号溶剂，别让他死太快。”
耳机里传来拖拽声和老头模糊的哀求，青龙突然嗤笑：“你就不怕哪天这些‘实验品’爬出来咬你一口？上周我那边跑了个丫头，据说能听见石头说话，你猜最后在哪找到的？就在你这石坑底下，啃着鹅卵石喊‘密码’呢。”
天龙的指节猛地收紧。他当然知道那丫头，编号41，精神阈值异常得高，能在搬运时准确说出每块石头的纹路——那是“回响”觉醒的征兆，本该是最好的样本，却被青龙以“扰乱秩序”为由扔进了溶解池。
“她的回响数据呢？”天龙盯着屏幕上17号消失的位置，石坑边缘的泥土里渗出丝暗红，像被稀释的血。
“烧了。”青龙说得轻描淡写，“这种不稳定的变量，留着只会干扰实验。怎么，你心疼了？”
天龙没再理他，切断通话后调出41号的档案。照片上的丫头扎着麻花辫，眼睛亮得像淬了火，档案边缘有行淡蓝色的笔迹——那是许流年押送时写的备注：“该亡魂对石英石有异常反应，建议观察。”
这行字让天龙想起三小时前，那个穿管理局制服的年轻人站在桃源入口，手忙脚乱地递出名册，制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内衣。“天、天龙大人，这是最后一批，清单都对过了……”许流年的声音发颤，指尖在名册边缘蹭来蹭去，像在藏什么。
当时天龙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小子指尖沾着的不是墨水，是溶解池里特有的荧光剂。
“有意思。”天龙摸出藏在抽屉里的铜制齿轮，这是上周从石坑底挖出来的，齿纹里卡着点碎布，和41号辫子上的布条一模一样。齿轮转动时会发出“咔嗒”声，和丫头临死前喊的“密码”节奏完全吻合。
监控屏幕突然闪了下，石坑里的亡魂集体停住动作，齐刷刷看向监控探头。天龙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就像一群提线木偶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
最左边那个穿格子衫的年轻人突然弯腰，捡起块鹅卵石往镜头砸来。玻璃破碎的脆响里，天龙看见他胸前的编号：73，许流年名册上的最后一个名字。
“天龙大人！”通讯器里炸开许流年的尖叫，背景是急促的脚步声，“不好了，亡魂名册……名册上的编号在自己变！73号明明己经……”
天龙抓起齿轮冲出监控室。走廊里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照得墙壁上的实验记录扭曲变形——那是他偷偷画的，每批亡魂的精神阈值曲线，最后都指向同一个临界点：绝望值89.7%。
“许流年在哪？”天龙踹开押送队休息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桌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旁边压着半张撕碎的纸，上面有许流年歪歪扭扭的字：“他们在石头里藏了东西”。
突然，走廊尽头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天龙摸出腰间的电击器，一步步走过去——转角处，许流年正蹲在地上，手里攥着块沾血的鹅卵石，对着墙壁上的齿轮印记比划。
“你在干什么？”天龙的声音让许流年吓得一哆嗦，鹅卵石滚到脚边，裂开的缝里露出点银色的东西。
“天、天龙大人！”许流年慌忙站起来，手背在身后，“我、我就是看看，押送流程有点问题……”他的制服外套敞开着，里面的内衣上别着个奇怪的徽章——那是管理局淘汰多年的“观察员”标识，徽章背面刻着个“夏”字。
天龙的目光落在许流年身后的墙面上。那里被凿出个洞，露出里面的钢筋，钢筋上缠着圈铜丝，和齿轮上的纹路完全吻合。“这是你干的？”
许流年的脸瞬间惨白，手背上的荧光剂蹭到了墙上，画出道扭曲的光痕：“不是的！是73号，他说转动齿轮能看到‘真相’，还说……”
“还说什么？”天龙逼近一步，电击器抵住许流年的喉咙。这年轻人的瞳孔在收缩，不是因为害怕，是兴奋——就像41号看到石英石时的表情。
“他说，桃源根本不是实验场，是个监狱！”许流年突然提高声音，猛地扯开外套，内衣上别着的徽章开始发烫，“你看这徽章，是齐夏前辈留下的，他说当亡魂开始反抗，齿轮就会转动，释放所有被封印的回响！”
“齐夏？”天龙的电击器差点脱手。这个名字只在最古老的实验记录里出现过，据说第一批亡魂里有个能和石头对话的人，最后被真神亲自下令销毁。
许流年手里的鹅卵石突然炸开，银色碎片拼成个微型屏幕——上面是齐夏的脸，穿着和许流年一样的制服，背景是正在崩塌的桃源：“如果看到这段影像，说明新的钥匙己经找到。天龙，你以为的绝望阈值，其实是我们设下的密码，当第八十九批亡魂的绝望值达到89.7%，齿轮就会逆转……”
屏幕突然黑了，许流年手里的徽章“啪”地裂开，露出里面的红色晶体。天龙认出这是“回响收集器”的核心部件，只有管理局最高权限才能使用——这小子根本不是什么愣头青，是齐夏留下的后手。
石坑方向传来震天的吼声，监控器里的亡魂正在撕毁编号牌，73号举着块巨大的石英石，往桃源核心的方向冲。天龙突然明白41号为什么对石英石有反应，那里面藏着前辈亡魂的回响，就像铜齿轮里藏着密码。
“原来如此。”天龙捏碎手里的铜齿轮，齿纹里的碎布飘落在地，化作点点荧光。他看向许流年，这年轻人眼里的兴奋像团火，和当年的齐夏一模一样。
“你知道吗，许流年。”天龙笑了，电击器收了回来，“真神让我研究绝望，其实是在帮你们积累能量。89.7%，刚好能触发齿轮逆转。”他掏出藏在衣领里的芯片，那是从41号头骨里取出来的，“这才是你要找的东西，丫头把最后的回响刻在里面了。”
许流年接过芯片的手在发抖，突然想起押送时73号偷偷塞给他的纸条：“当管理员开始帮我们时，就是棋局反转的时刻。”
石坑那边的欢呼声越来越近，天龙拽着许流年往监控室跑。应急灯的光线下，他胸前的执行者徽章闪着冷光，那其实是枚伪装的齿轮钥匙——从他发现真神用亡魂能量喂养桃源核心的那天起，就一首在等这一天。
“快，把芯片插进主控制台！”天龙踹开监控室的门，屏幕上，青龙正带着守卫往石坑冲，手里的溶解枪闪着绿光。“那蠢货以为在执行真神的命令，其实他在帮我们清障。”
许流年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制服第二颗纽扣彻底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夏”字徽章。芯片插入的瞬间，整个桃源开始震动，墙壁上的实验记录化作数据流，与石坑里的鹅卵石产生共鸣——那些被当作废料的石头，其实是无数亡魂的回响结晶。
“看，”天龙指着屏幕，青龙的溶解枪对准73号的瞬间，所有鹅卵石突然炸开，化作漫天光点，在桃源上空组成个巨大的“齐”字，“这才是造神计划的真相——我们不是在造神，是在攒反抗的力量。”
许流年突然笑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押送时总觉得名册不对劲，那些变动的编号不是错误，是前辈亡魂在传递信息。就像现在，他手腕上的疤痕开始发烫，那是刚才被荧光剂沾到的地方，正在显示下一个坐标：“净化池，还有活着的人”。
监控室外传来青龙的怒吼，天龙抓起桌上的齿轮碎片，往许流年手里一塞：“去净化池，我拖住他们。记住，齿轮转动十三次后，用碎片划破手掌，你的血能激活最后的回响。”
许流年攥紧碎片冲出监控室，走廊里，天龙正用电击器对抗守卫，他的白色制服被染成暗红，却笑得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快点！89.7%，我们快达标了！”
身后的“咔嗒”声越来越急，许流年知道，那是无数齿轮开始转动的声音，是数百年亡魂的呐喊，是齐夏前辈埋下的火种终于燎原。他摸了摸胸前的徽章，突然想起73号说的话：“所谓囚笼，从来都关不住想自由的灵魂。”
净化池的荧光在前方闪烁，许流年加快了脚步，碎片在掌心硌出了血，和徽章上的“夏”字融为一体。他能听见池子里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像无数沉睡的人正在醒来。
齿轮还在转，这一次，是向着黎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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