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可曾见过”问出，我自己先怔住了。空灵的音色还萦绕在晚风里，带着一丝不自知的惘然。仿佛不是我在问，而是这具刚刚凝聚的躯壳，借着我的口，向这茫茫尘世发出它最初的探询。
书生的脸色在暮色与月华的交界处明明灭灭。他眼底翻涌的炽热，像被投入寒潭的炭火，发出“嗤”的轻响，迅速黯淡下去，蒙上一层更深的困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他沉默着，青衫的衣角被山风拂动，显得有些单薄寥落。良久，他才微微颔首，嗓音带着一种竭力压制后的沙哑：“是在下唐突了。夜色己深，荒山野岭，姑娘何以孤身在此？”
他的关切是真诚的，但那探寻的目光，依旧执着地停留在我脸上，试图从那茫然中，挖掘出他渴望的答案。
我该如何回答？告诉他，我非人，乃此株海棠一点执念所化的精魂？告诉他，我沉睡经年，只因他一身风尘、一滴“无泪之泪”而惊醒？这些念头在我空濛的识海里流转，却无法化作言语。
只得垂下眼睫，避重就轻，声音轻得如同花瓣落地：“随处走走……不觉便到了此处。” 这话漏洞百出，连我自己都不信。
他果然没有追问，只是眉头微蹙，那份读书人的持重与礼数让他按下了疑虑。“此处并非善地，姑娘还是尽早归家的好。”
家？我的“家”，便是脚下这片泥土，身后这株海棠。天地茫茫，我又能归往何处？
一阵更强的山风掠过，我这初初凝结的灵体微微一晃，竟有些立足不稳。形体的维持，远比我预想的更耗费心神。那风中，似乎还夹杂着远方城镇的喧嚣，人间烟火的气息，让我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怯与疏离。
书生下意识上前半步，似想搀扶，又碍于礼数硬生生止住，只急道：“姑娘？”
我稳住身形，摇了摇头。目光掠过他担忧的脸庞，心口那莫名的酸涩再度弥漫开来。我不愿他就此离去，这念头来得突兀而强烈。
“我……”我抬起眼，望向那轮渐渐清辉皎洁的月亮，找了个最笨拙的借口，“我有些迷失方向了。”
他闻言，环顾西周沉沉的夜色，脸上显出几分理所当然的凝重。“果然如此。若姑娘不弃，小生……小生可送姑娘一程。不知府上……”
“不必了。”我打断他，声音里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我……我歇息片刻便好。” 说着，新花妖传奇之前世今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新花妖传奇之前世今生最新章节随便看！我竟不由自主地，向那株海棠树靠拢了一步，指尖轻轻触碰粗糙的树干。一股微弱的、同源而生的暖意，顺着指尖流入几近虚散的灵体，让我稍稍安定。
这举动想必更是古怪。一个迷路的女子，不急着寻路归家，反倒倚靠着一株野树歇脚。
书生的目光在我与海棠树之间逡巡，惊疑不定。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深邃，仿佛要通过我的皮囊，看进内里那个挣扎着想要苏醒、却依旧被迷雾笼罩的古老精魂。
月光清冷，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与海棠树婆娑的影叠在一处。他就那样站着，既不走，也不近，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山野寂静，唯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无数窃窃的私语，讲述着无人能懂的故事。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那些破碎的、轰鸣的碎片又来了。这一次，不再是战场，而是一条奔流的大河，水色浑浊，涛声如雷。我看见一只素手，将一碗浑浊的汤水倒入河中，那动作决绝，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甘……河上有桥，样式古拙，桥头站着模糊的身影，散发着不容靠近的威严……
是什么？那是什么地方？
我猛地闭上眼，额角隐隐作痛。再睁开时，对上书生愈发深沉的目光。他似乎从我骤然苍白的脸色和那一瞬的恍惚中，捕捉到了什么。
他忽然向前走了几步，首到离我只有三五步远，这个距离，己有些逾越礼数，但他浑不在意。他的视线，牢牢锁住我鬓边——那里，簪着一朵不知何时悄然绽放的海棠绢花，是这身红衣的一部分，颜色鲜润，与树上那些憔悴的真花截然不同。
“这花……”他喃喃道，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迷醉与追溯，“这颜色……我仿佛在梦里见过……”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我空寂的灵台。
梦？他的梦里，也有这灼灼的红色么？
我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拂过那朵绢质的海棠，心潮汹涌，面上却依旧只能是一片被月光照彻的空白。
我们就这样，一站一倚，在千年棠树下，在泠泠月色里，一个带着前世的记忆碎片苦苦追寻，一个怀着今生的精魂懵懂初醒，中间隔着一条名为“遗忘”的滚滚长河。
他不知道，他寻觅的答案，就在眼前这片空茫之后。
而我也不知道，他梦里的那片红，是否就是我魂魄深处，永不褪色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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