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荷湾水色依旧，碧波轻漾，接天莲叶在午后微风中摇曳生姿。然而那座依水而建的熟悉茅屋，此刻却是篱笆紧闭，既不见阿婆在院中晾晒藕干的忙碌身影，也听不到小娣清脆悦耳的笑语。
“这是……”姜锦离心下一沉，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池舒阳亦是眉头紧蹙，快步上前，抬手轻叩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
“阿婆？小娣姑娘？”他扬声呼唤，声音在水湾间回荡。
门内寂然无声，唯有风吹荷叶的沙沙声作伴。
池舒阳转向邻家一位正在埋头修补渔网的黝黑汉子，拱手相问：“这位大哥，叨扰了。请问，您可知此间居住的阿婆与小娣姑娘去了何处？”
那汉子闻声抬头，放下手中的梭子，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片刻，见他们衣着体面，不似歹人，这才摇头轻叹道：“你们是阿婆的远亲吧？唉，来得不巧啊……前些时日，阿婆突然染了重病，卧床不起。我们这几家邻居瞧着可怜，凑了些银钱，奈何也是杯水车薪。”
他顿了顿，语带唏嘘：“小娣那孩子……为了凑钱给阿婆抓药治病，把自己嫁给了邻村的胡屠户，换了些彩礼钱应急。”
姜锦离脸色微白，急声追问：“那阿婆如今……”
“阿婆年纪大了，底子亏空……人没挺过去。”汉子叹息一声，“小娣只来得及草草办了丧事，就被那胡屠户给接走了，再没回来过。”
“那胡屠户……”姜锦离声音微颤，“为人如何？家境怎样？”
汉子面露复杂之色，搓了搓粗糙的手掌：“那胡屠户三十好几的年纪了，娶过亲，两人育有一子，可惜那孩子长到五岁时……丢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咱们这儿，丢孩子本也不算稀奇事，但大多都是丢的女娃，里正也是念着少一事的心思，对外常说是送去别家养育了，并未报官。但屠户家丢的是个男丁，他家那疯……哦，前头那位夫人便坚持报了官，可衙门查了许久，还是没找到。”
“孩子找不回来，那位夫人伤心过度，就……神智不太清了，无法操持家务，也干不了活。去年，便被那屠户……卖到了其他州府。”
“卖去其他州府？”池舒阳疑惑问道，“不是说他家夫人……神智不清了吗？如何能卖？”
那汉子环顾西周，见无旁人，才凑近低语：“小兄弟定是未去过外面，如今各州府之间并不太平，时有摩擦。并非所有地方都像我们青州这般，有清明的府君坐镇。咱们青州府，就只有官妓、青楼，差一些的便是勾栏瓦舍，好歹都在官府眼皮底下，讲个明面上的规矩。”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其他好些州府可就大不相同了，还有一种更不堪的，外间都唤作‘暗窑’或‘窝棚’。那里头，管你是痴是傻，是有病还是残疾，只要是个女的，喘气的他们就要……胡屠户家那位夫人，便是被卖去了那种地方，就换了五六两银钱，唉，作孽啊……”
池舒阳心中不由唏嘘。小娣才不过十西、五岁的年纪，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女穿男，夫人她总想弑夫 竟这么早便嫁了人，还是填房，未来境遇可想而知。
他也从这汉子的言语中，更清晰地触摸到这个世道坚硬的脉络——仅仅一州之隔，法度与伦常便如此迥异，所谓“太平”之下，尽是参差。相比之下，青州所谓的“勾栏”竟显出了几分荒诞的“体面”。
姜锦离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比池舒阳更清楚这轻描淡写的“窝棚”二字背后，是何等暗无天日的绝望与践踏。想到小娣那般灵秀乖巧的姑娘，落入那样一个视女子如草芥、冷酷无情的屠户手里，未来……她几乎不敢细想。
她强忍心头的悸动与酸楚，声线尽力保持平稳：“这位大哥，您可知那胡屠户家具体在何处？我们夫妻……想去看看她。”
“在尧巷村西头，往北走约莫半个时辰脚程。不过……”汉子面露难色，摆手道：“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那个村子本就排外得很，轻易不许生人进去。前些时日他们村还丢了个货郎——就是当初牵线，把胡屠户家夫人卖去外州的中间人。如今这条线一断，他们村更是风声鹤唳，对外人防备得紧，你们去了只怕也见不到人，平白惹上麻烦。”
货郎？溪源村前些时日正巧溺死了一个货郎……
池舒阳心中疑窦丛生。那货郎虽是按本村人结的案，也时常住在村中，但确实并非土生土长的溪源村人，行踪不定。
若他就是尧巷村丢失的货郎，且是个做这等阴私勾当的中间人，那他的死，恐怕就不是简单的意外了。甚至……同样死状的石铁匠是否也与此有关联？是为灭口，还是因为知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池舒阳按下翻涌的思绪，面上不动声色，郑重向那汉子道谢：“多谢大哥告知实情。”
随即，他轻轻握住姜锦离微凉的手，将她带离几步，温声安抚：“夫人，此事急不得。回去后我问问杨叔，他在临近村落都有相熟之人，待寻到稳妥的门路，我们再去探望不迟。”
他并未说出自己的猜测，不想让姜锦离在担忧小娣之余，再添恐惧。
姜锦离知他所言在理，点了点头，只是眉宇间那抹忧色，久久挥之不去。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紧闭的篱笆门和寂静的茅屋，这才跟着池舒阳，踏着渐斜的日光，默默往溪源村的方向行去。
刚到村口，杨桐便一脸焦急地快步迎了上来。
“舒阳兄，嫂子，你们可算回来了！”他语声急促，“今日午后，村中来了个面生的乞儿，言明要寻‘池舒阳之妻姜氏’。我们问她缘由，她却只咬定要见了正主才开口。里正游公怕生出事端，便将那姑娘暂且安置在自己家中，你们快去瞧瞧吧。”
姑娘？姜锦离心中一动，一个模糊的猜测瞬间掠过脑海。她不及细想，便提起裙摆，急急向着里正家的方向行去。
一个陌生的乞儿，竟能指名道姓，且知晓来溪源村寻人……池舒阳心中骤凛，这定是熟识之人，或是知晓锦离根底者派来的。可她家中亲眷皆己……
他不敢怠慢，立刻压下翻涌的疑虑，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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