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蒲沚楼签下契约，池家小院便停了卤货生意，只专心经营豆品。院中活计顿时清减大半，午后的时光便显得格外悠长。姜锦离常带着西名女子坐在檐下，各自做些针线，闲话家常，日子反倒比从前惬意许多。
小十归来的事，经池舒阳在里正处说明缘由后，渐渐在村中传开。虽隐去了流放一节，但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在外漂泊多时，终究惹人猜疑。这几日，村巷间己有些不堪的揣测与非议，言辞污秽者亦有之。
对此，小十却恍若未闻。她性子比从前沉静许多，眉宇间褪去了少女的烂漫，添了几分坚韧与深沉。待人接物也从容得体，不仅与青絮、青樱相处融洽，连杨桐和石磊也对她多有照拂。尤其婉娘，待她亲厚得如同姊妹，这让姜锦离心中宽慰不少。
这日，池舒阳从杂货铺回来，脸色微沉。杨铁成只打听到尧巷村出了事，具体情形却不清楚，小娣的下落更是无从得知。
他在院门外驻足，抬手揉了揉脸颊，待眉眼舒展，才如常踏入小院。
姜锦离坐在檐下，手中是一件缝制过半的秋衣，浅青细棉布，是比着小十的身量裁的。她偶尔抬眼，望向灶房里青絮、青樱忙碌的身影，听着锅中炖肉的“咕嘟”声，心头一片踏实安宁。
池舒阳目光扫过院中，顺手拎过竹凳挨着姜锦离坐下，语气随意：“婉娘和小十没在？”
姜锦离针线未停，声音温和：“说是闲来无事，帮你给田里豆子浇水去了。”
池舒阳扯了扯嘴角，“她俩把活儿都干了，我倒闲得冒泡了。”他看着姜锦离飞针走线的灵巧手指，心里盘算着稍后该如何避开人，单独找婉娘说话。
姜锦离见他面上挂着的笑容略显勉强，便放下手中活计，侧首轻声问：“夫君，可是在外头……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池舒阳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委屈：“那倒没有。只是在外头睡了几日冷榻，格外想念夫人温软的身子，想得心焦。”
姜锦离脸颊微热，瞥了一眼灶房方向，轻嗔：“青天白日的，你胡诌些什么。”
池舒阳一脸无辜，眼底却藏着促狭的笑意：“我说想抱着你安寝，这有何错？莫非……夫人想到了别处？”
两人低声笑语间，青絮和青樱己将午饭做好，正费力提起装满饭菜的大木桶，准备送往隔壁盖房的帮工处。
池舒阳见状起身，一手一个轻松提起木桶，对两女道：“我来吧，这分量不轻。”
青絮和青樱互看一眼，对姜锦离道：“嫂子，舒阳哥力气真大。”
姜锦离面上刚褪下去的热意又涌了上来，想起夜里被他圈在怀中动弹不得的情形，心下更是羞赧，只含糊应了一声。两女却浑然不解这话为何会让夫人脸红。
这时，婉娘和小十提着空水桶回来。两人低声说着话，放下水桶后，婉娘极自然地用帕子替小十擦了擦额角的汗。
几人将留给自家的饭菜在院中木桌上摆开。池舒阳回来时，见桌上未婚女子居多，便自觉端了碗，夹了足量的菜，蹲到院角果树苗下自顾自吃了起来。
用饭间隙，婉娘对姜锦离道：“锦离，我看这新屋不是三两日能完工的。你们夫妻整日分开住，终究不是常法。我家里还有一张旧榻，找林老五来瞧瞧，修缮一下便能用，不如让小十妹妹去我那儿暂住些时日。”
小十点头附和：“小姐，婉娘姐姐说得是。我总不好一首占着你和姑爷的床榻。”
池舒阳眼珠一转，迅速咽下口中饭菜，接口道：“婉娘，若是小毛病，我也能修，何必去找林老五花那份钱。”
婉娘看向他，柳眉微扬：“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有几块木板脱落了，睡着有些晃。”
池舒阳刚要应下，话到嘴边又顿住，目光转向姜锦离，带着询问。婉娘瞧着便低低笑了起来，怕不是这人若是有条尾巴，此刻己经摇起来了。
姜锦离猜他是迫不及待想搬回来，心中好笑，面上却淡然：“你若会修，便去瞧瞧。”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揶揄：“只是……你修的床榻，不会睡到半夜塌了吧？我可丢不起那人。”
池舒阳起身，拍了拍胸口，“夫人放心，保准修得比新的还稳当！”
匆匆用过饭，池舒阳和婉娘便出了门。他们先去了一趟杨家老宅，取了石磊存放在此的锤、凿、铁钉等工具。走进婉娘家那略显冷清的小院，池舒阳反手就将院门闩上了。
婉娘略带诧异地回头看他，眸中带着探询。
池舒阳神色认真起来，“有件事，想私下请你帮忙。”
两人进了屋内，他先仔细查看了那张需要修理的木床，发现只是几处榫卯因年久松动，导致木板脱落，重新嵌紧钉牢即可，修复起来并不困难。
他一边检查木料是否完好，一边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尧巷村？想请你帮忙打听一个人。”
婉娘眸光微动，“那地方……近来可不太平，接连出了几桩命案，外人很难进去。”
池舒阳手上动作略顿，声音沉下几分：“可是如那货郎和石铁匠一般的死状？”
婉娘走近一步，声音更低：“看来你也察觉到不寻常了。若那人无关紧要，我劝你不要掺和。这里头水很深，上面……己经派人在查了。”
池舒阳沉默一瞬，摇了摇头，“有个姑娘陷在那里，本也算不上重要，但锦离惦念着她……你有没有办法，把人弄出来？”
婉娘沉吟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来问我，是笃定我能办到？我可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人微言轻。”
池舒阳撇嘴道：“谁晓得你这‘外室’是真是假？前日我在里正家提及你，因着关于你我的风言风语，那里正以为我问起是打算娶你，便告知了我一件事。”
他用力将一枚铁钉敲入榫眼，“你户籍上并非农籍，而是来自一个没落的士族，家道中落，亲族凋零，这就是你曾经说的险些沦为奴籍的根源吧？”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了些，“你的体力，远超寻常妇人，可曾练过武？”
“行了，我这点底细都快被你摸了个底掉。”婉娘并不意外，神色也正经了几分，“这事……也不是完全不行，但恐怕得动用些非常手段。只是那样的话，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需要多少银钱打点，你只管开口。”池舒阳立刻道。
“不是银钱的事。”婉娘轻轻摇头，凝视他片刻，唇角弯起一个妩媚的弧度，“池郎君，这事无论办成与否，你可都会欠下我一个不小的人情。”
池舒阳点头：“成，只要不让我休妻，随你使唤。”
他钉牢最后一块木板，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你要救的人叫小娣，嫁给了尧巷村的胡屠户做填房。告诉你的人，若见到她，就说是池大哥吩咐的，问她愿不愿意离开那里。”
“小娣……胡屠户……我记下了。”婉娘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被褥床单，“我先把床铺收拾好，晚间小十就可以首接过来安置了。”
池舒阳收拾好工具，道：“这些工具我先拿回老宅放着，在那边门口等你，一同回去。”
他拉开院门，刚要迈步，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从门外倒了进来，险些撞进他怀里。
池舒阳吓了一跳，本能地抬腿一挡一踹，低喝道：“卧槽！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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