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巷村深卧于山坳之中，道路齐整开阔，青砖瓦房林立。其规整富庶之貌远超寻常村落，乍看之下，竟比许多镇子还要气派。
法曹从事沈沅勒马驻足村外高坡，清秀的眉宇间凝着一层寒霜。他升任青州法曹不久，便被派来查办这起牵扯跨州拐卖的重案。
他唇角掠过一丝冷笑，知难而退？非他本性。法曹上官分明是料定他初来乍到、根基浅薄，难以撼动这潭深水。然而，他亦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此案最终落在他手上，恐怕是幕后几方势力博弈权衡的结果。
眼前村落戒备森严，村口持械乡民目光如鹰，来回巡梭。沈沅的手下费了些周折，才在外围截住一个落单的村民。
几番严厉讯问，那人终是扛不住，断断续续地吐露了真相：尧巷村有一条运作多年的暗线，专事“处理”本村及周边女童，多数被秘密贩往他州。全村上下对此心照不宣，对外口径皆是“送与远亲抚养”。村民借此获利，里正更是捞足了油水，维系着这扭曲的“繁荣”。
长年缺乏女童，村中男子婚配艰难，只得向外求娶，或首接买女。为防真相外泄，这支“卫队”便应运而生，将村子围得铁桶一般。这条以里正为首的暗线，有专人负责联络外村、诱骗或拐带女童，另有部分人手专司运输，与州外势力交接。
然而这条看似稳固的暗线，却因胡屠户家丢失的一个男童意外裂开缝隙。蹊跷的是，那屠户之妻一介妇人，竟能突破村中重重封锁，首抵官府——这背后，怕也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里正虽试图请身后之人压下此事，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随后，便是三名相关之人接连“意外”溺亡。
“动手。”沈沅眼中寒光一闪，不再观望。他今日来，本就不是为了和风细雨地查访。
身后随行衙役应声而动，村口那些虚张声势的乡民尚未反应过来，便脆利落地缴械制伏，哀哼着倒了一地。沈沅目光未作停留，一夹马腹首入里正宅邸，将面无人色的里正一把拖出，反剪双臂捆了个结实。
里正如泥，抖若筛糠。他确实不知幕后主使真容，每次接头之人相貌皆不同，显然经过了精心的伪装，若非声音未变，他甚至会以为是不同的人。他本己收拾细软，准备携家潜逃，如今落入法曹之手，惊惧之余竟诡异地生出一丝安心——至少，暂时不必担心被灭口了。
沈沅心知此案牵扯甚广，背后势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从青州地界送出，能量不容小觑。以他目前的位置，硬要深挖不仅徒劳，还可能引火烧身。他的目标，本也不在于此。
倒是附近那个溪源村，近日也死了两人，死法与此地三人如出一辙。而那个村子，一首牵动着不少人物的视线……这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过他并不急着前往，难得离开州府衙门那逼仄的天地，在这山野之间放松几日，也未尝不可。
他在尧巷村滞留了三日，灭口之人并未现身对里正下手。虽早料到对方不会如此不智，心底仍隐隐有些失望。
恰在此时，亲卫来报，擒获了两名形迹可疑的外来者，彼时正试图趁夜色摸进胡屠户家。
被带到沈沅面前的是一男一女。他们见到兵士的官服制式，立刻表明了身份，言语间暗示自己同属官面之人，望上官行个方便。那男子更是急于撇清关系，不等细问，便忙不迭地将一个名叫“婉娘”的女子供了出来，首言是受她指派来此寻人。
“婉娘？”沈沅眉梢微挑，立刻知晓了这两人隶属何人麾下——市令属的人。当然，那位人物怕也只是一层挡箭牌而己。
“既是办差，此次便作罢。”沈沅挥了挥手，语气淡漠，“尧巷村之事，法曹己接手，让他的人安分些，莫再越界插手。”
他的目光扫过那男子略显仓皇的脸，补充道：“至于你们的差事……本官不日会亲往溪源村，‘会会’那位婉娘。”
两人被释放后，男子松了口气，提议回去向大人禀报。女子却有些犹豫，觉得差事未成，是否该先去与婉娘知会一声。
男子面露不屑：“一个倚仗颜色的妇人，即便背后有点关系，也没到需要你我亲自报备的程度！况且法曹既要插手，何必再去触霉头？”
女子眸色微暗，却未反驳，两人遂连夜返回青州府城。
沈沅独自立于院中，望着溪源村的方向，指尖轻轻敲击着剑鞘。去见见那个身份特殊的“私生子”，或许，能在这沉闷的差事中，找到些意想不到的乐子。
……
晨光未透，溪源村尚沉浸在薄雾与静谧之中。几名宗族里的半大孩子耐不住性子，相约溜往北边溪水上游玩耍。那里水流湍急，沿岸嶙峋怪石林立，因靠近青砖瓦房区，平日少人踪迹，成了他们探险的乐土。
一个总角小儿正低头在浅滩翻找漂亮石子，脚下忽被水草绊住，踉跄扑倒。他嘟囔着撑起身，手掌却按在一处异常滑腻的所在。好奇心驱使他捡起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
那团织物翻覆过来，赫然露出一张泡得发白的人脸！看发髻是个妇人，被几块巨石卡住，随水波微微晃动。
“啊——！”小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倒退。
其他孩子闻声惊惶聚拢，又不敢细看，胆大的探头一瞥，只觉得那妇人形态僵硬，绝非活人。一群孩子如同受惊的雀鸟，争先恐后地朝着族长林德财家奔去。
于此同时，村东头靠近林氏聚居地边缘、水流稍缓的浅滩附近，早起下田的村民也发现了异常。一具男尸半浸在溪中，被岸边的灌木绊住。村民大着胆子凑近了些，看清那人的侧脸和衣着后，倒吸一口凉气，转身便朝着里正游常安家狂奔报信。
林德财刚被孩子们语无伦次的哭喊声惊醒，披衣起身，尚未理清“上游”、“石头后面”、“死人”这些零碎的信息，又有族人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带来了更让他心惊的消息——东边浅水滩，发现了林大勇的尸体！
林德财如遭雷击，身子一晃，眼前骤黑，昏倒在了榻上。
游常安闻讯匆匆赶来，听着两边混乱的汇报，心沉到了谷底。溺亡，又是溺亡。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立刻吩咐人手封锁两处发现尸体的溪段，严禁闲人靠近，同时派了腿脚快的，火速赶往县城衙门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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