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池家小院的主屋内烛火轻摇。
池舒阳掀被上榻，压低声音道：“锦离，关于婉娘……”他将婉娘那没落士族的出身、异于常人的体力等隐情细细道出，末了语气沉凝：“这些时日相处，虽近乎家人，但她背后牵扯不明。日后往来，还须多留一分心。”
他今日估算过新屋工期，竣工尚需月余。便是对小十，他也觉得该让姜锦离提醒一二，莫要对婉娘全然不设防备。
姜锦离安静听完，却微微摇头：“我观婉娘待小十，与待青絮、青樱不同。那份回护之心，细致入微，不似作伪。她们……大抵是境遇相仿，更能体会彼此的不易，也愈发心疼对方。”
池舒阳听着，眉心一跳。这描述……怎么听起来有些微妙？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莫名冒出搬个小凳、抓把瓜子看戏的念头。自然，这话他不敢明说，怕姜锦离一时难以接受这等"超前"的观念。
姜锦离并未察觉到他的心绪流转，转而问道：“杨叔那边……可有消息了？”
池舒阳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嗅着她发间的淡雅清香，叹了口气：“还没有。尧巷村那边水浑，打听起来不易，恐怕还需再等些时日。”
他不愿姜锦离继续忧心，话音一转，带了几分倦意：“早些安置吧，明日我还得去烧砖，新屋那边的砖料快接不上了。”
姜锦离眸色微暗，知晓此事急不得，遂不再多言，安静地窝进他温热的怀抱，阖眼睡去。
次日午后，池舒阳将新烧好的砖块运回，坐在院中竹凳上歇气。目光不自觉地落向檐下——婉娘低头绣着帕子，神情专注；小十坐在不远处，把玩着姜锦离那柄精巧的短刀，若有所思。二人之间并无言语，甚至连眼神交汇都少，却自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流动。
池舒阳观察了半晌，未得到更多佐证，顿觉无趣，正欲起身饮水，却见小十走了过来。
“姑爷，”她迟疑着摊开手中的短刀，“可否……也为我打一柄这样的刀？”
池舒阳虽有些意外，却爽快应道：“自然可以。你想要多大的？”
他取出自己那柄更显悍勇的“大马士革”短刀，“像我这种，大一些，劈砍格挡都趁手。”他压低嗓音，带点分享秘辛的意味：“你家小姐那柄，更侧重精巧好看，威慑大于实用。不过嘛，定是比剪刀好用得多。”
小十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为何要拿来与剪刀比？”
池舒阳一愣，自知失言，总不能说你家小姐昔日枕下常备剪刀，准备随时给我来个“透心凉”吧？
他含糊带过，“呃……这不重要。说吧，想要哪种？”
小十的目光在他那柄刀上停留片刻，比划了一下：“比你这个，再长一寸左右。”
池舒阳在脑中勾勒那长度，都快赶上短剑或军刺了，不由劝道：“太长了不便携带，我这个长短正合适，隐蔽且实用。”
小十沉吟片刻，颔首道：“好，那便要姑爷你这种的。”
“行，我抽空就去找石磊，一起给你打出来。”池舒阳一口应下。
小十看着他，又轻声问了一句：“姑爷，您……现在忙么？”
池舒阳被她问得一噎——这是觉得我闲着不干事，催我赶紧去是吧？
他失笑起身，磨了磨牙，“行，姑爷我这就去！”
铁匠铺里，火星西溅。池舒阳带着“差事”寻到石磊，石磊当即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有过前两次锻造的经验，二人配合得愈发纯熟。池舒阳掌控火候与锻打力度，石磊执掌塑形与淬火。此番扭轧钢材时力道拿捏更准，打出的刀具不仅花纹流畅美观，刀身韧性与硬度也更胜从前。
待石磊打磨好刀身，配上一具朴拙不显的刀鞘时，天色己彻底黑透。
池舒阳接过新刃，在手中掂了掂，十分满意：“辛苦了！你且歇着，我先回去了。”
石磊抹了把汗，笑了笑：“舒阳哥客气了。我正要去老宅取点东西，同走一段吧。”
池舒阳心下纳闷他为何深夜去老宅取物，却未多问，二人随意闲话着，行至路口才分别。
小十执意要等池舒阳归来，婉娘并未多言，含笑默默相伴。
从池舒阳手中接过那柄寒光内蕴的短刀时，小十眼中跃动着兴奋的光芒：“多谢姑爷！我这就去林子里试试。”
姜锦离忙出声阻道：“天都黑透了，林子里不安全，试刀也不急在这一时。快随婉娘回家歇着，明日再说。”
小十虽心痒，仍乖顺应了声：“是，小姐。”遂与婉娘一同出了院门。
行至婉娘家院落附近，小十眨眨眼，低声道：“婉娘姐，我……去炭窑左近的林子里试过就来，成么？”
婉娘眼中掠过一丝纵容，轻声嘱咐：“别往深处去，也不要去旁的地方，试过就赶紧回来。”
“晓得了。”小十欢快地应着，身影很快便没入了夜色中。婉娘摇摇头，转身回家，留着院门未闩，又从屋内取了一盏灯笼挂在门口。
池舒阳盥洗完毕，回到主屋，对姜锦离感叹道：“女子身上装着这等防身利刃，也不知是好是坏。”
姜锦离正对镜梳理长发，闻言动作微顿，抬眼看他。
池舒阳坐于榻上，续道：“若没有，遇上歹人，或许忍辱尚可偷生；若有，一旦冲突，只怕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姜锦离立时明白他是想借自己之口劝解小十。可他赠了自己防身刀具，小十求刀时，他也未做他想便应了。
对有些女子而言，苟活或许不如清白赴死。然，于在乎她们的人看来，即便……失了清白，只要人还在，便比什么都重要。此事本就难有两全之策，几乎没有完美的答案。他这般矛盾，想来也是陷在其中了。
她不愿在这个沉重的话题上多言，放下木梳，走到榻边，在池舒阳唇上印下轻柔一吻，转开话头：“我以为你昨夜便会……‘练习’，当真不是心里憋着事，才无暇他顾？”
池舒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和敏锐的问话弄得一阵心虚，随即又是一阵无奈。与这般聪慧的女子相处，当真是连半点秘密都藏不住。
他伸手将她揽紧，避重就轻道：“确实有些琐事需要处理，待我理顺了，再原原本本告诉你，可好？”
转念间，他忽然捕捉到她方才话里的关键词，眼底漾起笑意，“你刚才说什么？‘练习’？”他低笑一声，语气变得愉悦而暧昧，“既然夫人特意提起，为夫岂能辜负了你的期望？”
言罢，他起身快速净了手，眸色深深地望着姜锦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床榻之内，自是旖旎温存，春意盎然。
然，这一夜的溪源村，并非处处都是这般和谐安宁。
村中心，距里正家不远的一处院落里，住着一位名唤朱香容的神婆。她年约三十许，同是寡妇，且失了正经村籍，却仗着些似是而非的土方医术与装神弄鬼的手段，在村中颇得些愚夫愚妇的敬重，更是里正家中常客。
此刻，她神情紧张，正快速地收拾着行囊。屋内气息陈腐，混杂着草药和香烛的怪味。
突然，窗外传来一道极其细弱的破空锐响！
朱香容动作猝然僵住，未及反应，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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