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别来无恙”,像是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沈惊晚用冷静筑起的所有防线。
声音温润,语调平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熟稔。仿佛他们不是初见于这人潮涌动的庙门,而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空里,早己相识。
沈惊晚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她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后颈处许文清那根致命银针带来的寒意,与眼前这僧人深不见底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天罗地网,让她无处可逃。
脑中千回百转,闪过无数种可能。是北狄的故人?是敌非友?他为何会与三皇子赵承泽在一起?这场相遇,究竟是精心策划的陷阱,还是一个更加可怕的巧合?
然而,她脸上却未露出半分惊涛骇浪。
那瞬间的僵硬过后,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与疏离,望向那位僧人,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闺阁之礼,声音清淡如水:“大师,您或许是认错人了。小女子常年居于深闺,鲜少外出,想来与大师并无缘分相见。”
她的姿态谦卑有礼,言语滴水不漏,将对方那句饱含深意的话,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场误会。
三皇子赵承泽脸上的和煦笑意更深了。他将手中的香囊递了过来,目光温和地落在沈惊晚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里满是关切:“原来是永毅侯府的沈大小姐。方才见你行色匆匆,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这香囊可是你的?”
沈惊晚的目光落在那枚绣着淡雅兰草的香囊上,心中一凛。这是她为了今日的会面,特意佩戴的,里面装着一些提神醒脑的药草,以防万一。没想到,竟在方才脱身时,不慎掉落。
她伸手接过,指尖微凉,面上却浮现出一丝感激与羞赧:“多谢三殿下。今日是家母忌辰,惊晚前来为母亲祈福,一时心神恍惚,竟连随身之物掉了都未曾察觉,让殿下见笑了。”
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
既解释了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解释了她为何神情憔ust,甚至连那份超出寻常的警惕与冷漠,都可以被归结为对亡母的哀思。
“原来如此。”赵承泽发出一声了然的轻叹,眼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同情,“沈大小姐至纯至孝,实在令人感佩。本王今日恰好陪同渊觉国师前来上香,倒是叨扰了大小姐的清净。”
他侧过身,向沈惊晚介绍了身后的僧人:“这位是护国寺的渊觉大师,乃是得道高僧。大小姐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向国师请教一二,或可解开心结。”
渊觉国师。
沈惊晚的心又是一沉。这个名号,她并不陌生。当今圣上极为信佛,这位渊觉国师,便是圣上最信任的方外之人。据说他佛法精深,能知过去未来,在朝中地位超然,即便是太子,也要敬他三分。
这样一位人物,竟会与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子同行。
沈惊晚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精光,再次屈膝一礼:“原来是渊觉国师,惊晚失敬了。”
渊觉只是微微颔首,手中捻动着佛珠,那双清澈的眼睛,始终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他没有再说话,但那沉默的注视,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力。
“天色不早了,城中人多眼杂,大小姐一个女儿家,独自回去总归不妥。”赵承泽的声音适时响起,温润如玉,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正好本王的马车就在外面,不如,由本王送大小姐一程?”
拒绝,便是心虚。
一旦拒绝,就等于给了他怀疑的理由。他只需派人进庙里稍一查探,许文清的尸体很快便会被发现。届时,她沈惊晚,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她没有选择。
沈惊晚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浅淡而疏离的微笑:“那便……多谢三殿下美意了。”
三皇子的马车,宽敞而奢华。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燃着安神定气的龙涎香,那淡淡的烟气,缭绕在空气中,却驱不散沈惊晚心中的寒意。
她端坐在一角,与赵承泽和渊觉国师相对而坐。车厢内的空间,因这沉默的对峙,而显得格外逼仄。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咕噜”声,像是催命的钟摆,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听闻大小姐在北狄和亲五年,想来,吃了不少苦头吧?”赵承泽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亲自为沈惊晚斟了一杯热茶,动作行云流水,尽显皇子风范。
沈惊晚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她低声道:“谈不上苦。不过是换个地方活着罢了。北狄的风沙,虽不及京城的繁华,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的话说得云淡风轻,既不抱怨,也不卖惨,仿佛那五年的峥嵘岁月,不过是一场寻常的远行。
赵承泽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笑道:“大小姐心胸豁达,非常人可比。只是,本王有些好奇,北狄苦寒,民风彪悍,大小姐一介弱质女流,是如何在那样的环境中,安然度过五年的?”
这己经是在试探了。
试探她这五年,究竟经历了什么。试探她那一身与传闻中截然不同的气度与手段,从何而来。
沈惊晚捧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殿下说笑了。惊晚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初到北狄时,水土不服,大病一场,险些丧命。幸得一位云游的老僧相救,才捡回一条命。之后,便长居寺中,吃斋念佛,为大周祈福,倒也无人前来打扰。”
她将一切,都推给了一位虚构的“老僧”,一个最合理,也最无法查证的解释。
“哦?竟有此事?”赵承泽的眉梢微微挑起,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渊觉国师,意有所指地笑道,“看来,大小姐与佛家,倒是颇有缘分。”
一首沉默不语的渊觉国师,在此时,终于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清越如钟磬,在这小小的车厢内,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
“缘起缘灭,皆是因果。施主五年前种下的因,才有了今日的果。只是,杀孽太重,终会反噬其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沈惊晚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
五年前种下的因?是指她母亲的死,还是指别的什么?杀孽太重,是在说她回京后的所作所为,还是……在暗示他己经知道了,观音殿里,刚刚多了一具尸体?
她抬起眼,迎上渊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威胁,只有一片悲天悯人的慈悲。可正是这份慈悲,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凡人,而是一尊能洞察人心的神佛。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她放下茶杯,对着渊觉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国师佛法高深,惊晚愚钝,听不大懂。惊晚只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别人赠我一尺,我敬他一丈。别人夺我所有,我便要他,用命来偿。”
她的话,说得轻柔,却字字带血,句句含锋。
这是她的回答,也是她的宣言。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赵承泽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他深深地看了沈惊晚一眼,那眼神,不再是温和的试探,而是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审视与忌惮。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只从北狄归来的,长了利爪的猫。
却没想到,她竟是一头,披着猫皮的雌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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