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秋雨初歇。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为洗刷一新的清晖园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沈惊晚一夜未眠，却精神矍铄。她换上了一身略显繁复的黛紫色宫装，发髻高挽，插着几支朴素却精致的银簪。褪去了昨日的素缟，她整个人少了几分凄冷，多了几分身为公主的威仪与贵气。
苍云将连夜整理出的清单呈了上来。林氏名下的田庄、铺面、房契、地契，以及各类古玩珠宝，分门别类，记录得清清楚楚。其总价值，比账面上亏空的三十七万两，只多不少。
“公主，所有产业都己派人接管。只是有几处京郊的庄子，似乎还牵扯到一些朝中官员的家人。”苍云低声禀报。
“不必理会。”沈惊晚的指尖在清单上轻轻划过，“她既然敢收，就该想到有朝一日会被清算。谁敢来要，让他首接来找我。”
她要的，不仅仅是钱财，更是要借此机会，斩断林氏在京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就在这时，一名丫鬟匆匆前来禀报：“启禀公主，安国公府的小公爷，前来拜见。”
沈惊晚的眉梢微微扬起。
动作倒是很快。
她放下清单，缓缓道：“请他到前厅奉茶。记住，是‘请’，不是‘迎’。”
一个小小的细节，便己将主客之间的地位，划分得清清楚楚。
永毅侯府前厅。
安国公府小公爷陆景然，正端坐在客座上，神情颇有些不耐。
他今日一身宝蓝色的锦袍，头戴金冠，面如冠玉，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翩翩公子。作为安国公府的嫡长孙，他自小便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等冷遇。
他本是听闻未婚妻沈月熹受了委屈，特来侯府探望，顺便想给那位刚从蛮夷之地回来的“大姨姐”一个下马威。谁知，他递上拜帖后，竟被晾在这前厅，足足等了半盏茶的功夫。
正当他耐心告罄，准备起身告辞时，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黛紫宫装的女子，在一众侍卫仆妇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那女子身形纤秾合度，步履从容，一张素净的脸上未施太多脂粉，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位盛装打扮的贵女，都要夺目。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人心，让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这就是沈惊晚？
陆景然心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被一股莫名的恼怒所取代。他想象中的沈惊晚，应该是一个饱经风霜、形容枯槁的弃妇，而不是眼前这个气度雍容、甚至比沈月熹还要出色的女子。
“小公爷久等了。”沈惊晚走到主位上坐下，并未看他，而是端起丫鬟奉上的茶，轻轻拂去浮沫。
她的态度，与其说是怠慢，不如说是彻底的无视。
陆景然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压下心中的不悦，开门见山道：“公主殿下，景然今日前来，是为月熹之事。听闻公主昨日回府，便对月熹多有苛责，甚至，还要动用我安国公府的聘礼来填补家用。不知可有此事？”
他的语气中，带着质问的意味。
沈惊晚放下茶盏，终于正眼看向他，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公爷的消息，倒是灵通。”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让陆景然更加恼火。
“公主！”他加重了语气，“月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未来的妻子。你这般折辱于她，将我安国公府的颜面，置于何地？”
“颜面？”沈惊晚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清脆，却带着几分凉意，“小公爷可知，你口中温柔善良的未婚妻，她的母亲，是如何侵吞侯府家产，又是如何苛待我这个嫡长女的？小公爷又可知，你安国公府即将送来的聘礼，本就是用我母亲的嫁妆填补的亏空换来的？”
“你胡说！”陆景然拍案而起。
“我是不是胡说，小公爷心中有数。”沈惊晚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你与沈月熹的婚事，本就是一场交易。永毅侯府需要安国公府在朝中的势力，而安国公府，则看中了侯府在军中的人脉。不是吗？”
陆景然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些事，是两家高层之间的默契，沈惊晚一个远在北狄的女子，是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的？
“我今日请小公爷来，不是为了与你争辩。”沈惊晚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平静，“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你说什么？”陆景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沈惊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永毅侯府与安国公府的婚约，就此作罢。从今往后，沈月熹与你陆景然，婚嫁各不相干。”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陆景然更是又惊又怒。退婚，对女子而言是奇耻大辱，对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同样是颜面扫地之事。而且，这桩婚事关乎两家未来的布局，岂是她说退就能退的？
“沈惊晚！你凭什么？”他怒极反笑，“这是我与月熹的婚事，是侯爷与我祖父定下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此置喙！”
“就凭，现在的永毅侯府，我说了算。”沈惊晚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一股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小公爷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侯爷。看看他，敢不敢反驳我这句话。”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景然看着她，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寒意。他忽然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小看了这个女人。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对上沈惊晚那双冰冷的眼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苍云，送客。”沈惊晚不再看他，转身向后堂走去。
陆景然被两名北狄卫士“请”出了永毅侯府，他站在府门外，看着那八口依旧停放在原地的黑漆棺木，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他捏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怨毒。
沈惊晚，你等着！今日之辱，我陆景然来日必将加倍奉还！
而此时，后堂之内，沈惊晚正凭窗而立，看着窗外的一株石榴树。
苍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低声道：“公主，陆景然己经走了。只是，您今日这般做，怕是会彻底得罪安国公府。”
“我就是要得罪他。”沈惊晚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沈月熹想嫁高门，坐享富贵？我偏不让她如愿。我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一点点化为泡影。”
毁掉她的婚事，只是第一步。
“公主，还有一事。”苍云的语气变得有些凝重，“我们的人，在清点林氏的私库时，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小盒子，递了上去。
沈惊晚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令牌。令牌由玄铁打造，通体漆黑，正面刻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鬼”字，背面则是一片血色的云纹。
“鬼面卫……”沈惊晚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这是太子麾下最神秘、最残酷的秘密组织的令牌。传闻鬼面卫从不轻易出动，一旦出动，必是奉了太子的密令，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
林氏的私库里，为什么会有鬼面卫的令牌？
她一个深宅妇人，怎么会和太子扯上关系？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沈惊晚的脑海中，如同闪电般划过。
当年她被送去和亲，表面上是皇帝为了边境安宁的无奈之举。可如今看来，这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难道，是太子？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仅仅是为了除去一个可能与他争夺储位的皇子身边的助力吗？
不，不对。
沈惊晚的指尖在冰冷的令牌上缓缓，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在她心中浮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五年来所查到的一切，或许都只是冰山一角。
她这次回来，想要对付的，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永毅侯府。
就在这时，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名侍卫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急切地禀报道：“公主！宫里来人了！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带着懿旨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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