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的消毒水气味里，终于混进了一丝不同的气息——那是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玻璃时，带进来的、属于人间的微尘味道。温以宁趴在床边浅眠，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眼底的青黑。她的手还被凌承泽握着，这是他昏迷第西十五天时突然做出的动作，此后便再没松开过，像握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了节奏，不再是之前那种平缓的、带着令人心悬的单调频率，而是多了一丝细微的起伏，像平静湖面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温以宁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她抬起头，撞进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褪去了往日的狠戾、偏执，甚至连商界浸染出的锐利锋芒都消失了，只剩下初醒的迷茫，像个迷路的孩子。瞳孔的颜色比记忆中浅一些，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见过光，此刻正微微缩着，专注地、带着探究地看着她。
温以宁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看着他睫毛上还未干的生理盐水痕迹，看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看着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太久没开口而显得有些艰难。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颤抖的呼唤：“凌承泽……”
他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在消化这个名字。几秒钟后，他才缓缓地、用一种近乎空白的语气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是谁？”
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慢悠悠地割过温以宁的心脏。她早有准备——医生说过，脑瘤压迫神经可能导致记忆受损，最坏的情况就是完全失忆。可当这三个字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她还是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绞成了一团，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了掌心，借着这丝疼痛维持着清醒：“我是……你的未婚妻。” 这是他在发布会上公开承认的身份，她想，用这个身份靠近，他或许会少一些抗拒。
“未婚妻？”他重复了一遍，眼神里的迷茫更深了些。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似乎对这个亲密的动作有些不解，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是谁？”
“你是凌承泽，”温以宁的声音稳了很多，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像在对一个刚认识的人介绍世界，“是凌氏集团的总裁，我们……快结婚了。” 她不敢说太多，怕那些沉重的过往会吓到此刻干净得像张白纸的他。
他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始终没离开她的脸。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监护仪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缓，像是也在适应这个醒来的灵魂。温以宁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在慢慢回升，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凉的、毫无生气的冷，而是带着一丝属于活人的温热。
护士进来查房时，看到凌承泽醒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忙去叫医生。很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涌了进来，病房里瞬间变得忙碌起来。温以宁被挤到了一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给凌承泽做检查，看着他配合地张嘴、抬手，眼神里依然带着那种懵懂的顺从，像个被大人安排着做这做那的孩子。
医生检查完后，把温以宁叫到走廊，脸上带着难掩的欣慰：“凌总恢复得比预期好，脑瘤切除得很干净，但记忆区的神经损伤还需要观察，短期失忆是肯定的，能不能恢复、什么时候恢复，都不好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对你似乎有种本能的依赖，刚才做神经反应测试时，只有提到你的名字，他的脑电波才出现明显波动。”
温以宁的心轻轻颤了一下。本能的依赖？是因为那些刻在骨头上的纠缠，还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其实从未忘记过？
回到病房时，凌承泽己经被调整到半靠的姿势，床头放着一杯温水。他看到温以宁进来，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这种全然的信任，是温以宁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让她心里又酸又软。
“他们说……我生病了。”他看着她，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像在寻求确认。
“嗯，”温以宁走过去，拿起水杯，试了试水温，才递到他嘴边，“但现在没事了，好好休养就会好起来。”
他乖乖地喝了几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苍白的皮肤下显得格外清晰。放下水杯时，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脸颊竟也泛起一点浅红。
温以宁愣住了。这个会因为碰一下手就脸红的凌承泽，和那个曾经把她困在办公室、用刻薄言语将她刺得遍体鳞伤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接下来的几天，温以宁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里。她给她讲凌氏的事情，却刻意避开了那些尔虞我诈的商战；她给她读财经新闻，像他以前逼她加班时那样，却在他皱眉表示听不懂时，立刻换个轻松的话题；她给他削苹果，笨拙的动作让苹果皮断了好几次，他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竟微微勾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那是一个很干净的笑容，没有算计，没有伪装，像雪后初晴的阳光，落在温以宁心上，融化了一层厚厚的冰。
有一次，温以宁趴在床边睡着了，梦里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她问他父母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他沉默着发动车子，那句“别问”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猛地惊醒，额上全是冷汗，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折叠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带着淡淡雪松味的毯子——是凌承泽常用的那款。
凌承泽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财经杂志，却没有看，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温柔。看到她醒了，他放下杂志，轻声问：“做噩梦了？”
“嗯……”温以宁坐起来，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梦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没有追问是什么事，只是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杯温水递给她：“喝口水会好点。” 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一样。
温以宁接过水杯，指尖再次碰到他的手，这次他没有躲。她看着他干净的眼睛，突然很想问：凌承泽，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那些疼，那些恨，那些藏在伤害底下的爱，你都忘了吗？
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忘了，或许也好。至少现在，他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平静地相处，没有仇恨，没有算计，只有最简单的陪伴。
那天傍晚，温以宁出去给凌承泽买他念叨了好几次的草莓蛋糕，回来时，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他低低的、带着困惑的呢喃声。她放轻脚步，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
凌承泽正对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着无名指上那枚她从未见过的素圈戒指，嘴里反复念着一个名字，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刻在空气里：
“以宁……以宁……”
温以宁拿着蛋糕的手猛地一颤，盒子差点掉在地上。她站在门口，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念出这个名字时，眼底闪过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与痛苦，突然就明白了——
有些记忆，或许会暂时沉睡，会被病痛蒙上灰尘，但只要灵魂还在，那些刻进骨血里的羁绊，就永远不会消失。就像他手上那枚戒指，她从未见过，却知道那一定是为她准备的。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病房门，脸上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凌承泽，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凌承泽猛地转过头，看到她时，眼底的迷茫瞬间被欣喜取代，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手指却还停留在无名指上，仿佛那个名字还在指尖发烫。
“蛋糕。”他说。
“嗯，你爱吃的草莓味。”温以宁走过去，把盒子递给他，目光落在他的戒指上，轻声问，“这戒指……什么时候买的？”
凌承泽低头看了看，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像……一首戴着。”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给她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戴着，很安心。”
温以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却带着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她看着他打开蛋糕盒，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递到她嘴边，眼睛亮晶晶的：“你先吃。”
她张嘴咬了一口，草莓的酸甜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微涩的甜。她看着他干净的眼睛，笑着说：“好吃。”
他也笑了，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病房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近，仿佛要融在一起。温以宁看着他的笑，心里默默地想：
凌承泽，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在这里。等你想起所有，或者……等你愿意和我一起，创造新的记忆。
因为我知道，有些名字，有些感情，从来都不是失忆就能抹去的。它们藏在灵魂最深处，像碎玉的裂痕，或许会被时光打磨，却永远不会消失——那是我们曾经存在过的，最深刻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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