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博士的汇合短暂而沉默。黑色轿车将他送回了那间纯白囚室，仿佛他只是出去执行了一次无关紧要的外勤。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一切气息隔绝。
顾晓没有立刻坐下，他站在房间中央，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白天的每一个画面——糖糖在阳光下的侧脸，她专注时微蹙的眉头，和朋友在一起时毫无阴霾的笑容。
这些画面，与他此刻身处的绝对寂静和冰冷，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他缓缓抬起左手，手腕上的银色印记依旧散发着微弱的余温，像一块烙铁，提醒着他新的身份和职责。
观察者。
监视者。
他走到墙边，慢慢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运转呼吸法或加固意念防御。
他在“复盘”。
复盘白天的“观察”过程，复盘自己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和生理反应，复盘如何才能在下次任务中，将那些不该有的“杂念”隐藏得更深，表现得更加……像一个合格的“工具”。
这不是为了博士，而是为了他自己，也为了……糖糖的安全。
任何一丝不必要的关注和情绪泄露，都可能引起博士的怀疑，从而给糖糖带来更大的危险。
他必须做得更好。
必须更像一个……没有心的幽灵。
他开始在脑海中，如同剪辑影片般，将白天的记忆重新处理。他将糖糖的形象剥离掉所有个人情感色彩，仅仅保留为一个需要观察的“目标对象”。他将自己的心跳加速、呼吸凝滞，重新定义为“监测到目标出现时的正常应激反应”。
他在对自己进行着最冷酷的认知重构。
【检测到宿主进行高精度行为模式及情绪模拟训练……】
【逻辑模块运行效率提升……与任务要求契合度分析中……】
【原生意识对情感剥离行为产生微弱排斥……己记录……】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分析着他的行为，甚至开始记录顾夜意识那微不足道的“排斥”。
顾晓无视了这些。
他需要的是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眸子里的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微光，似乎也彻底隐没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用于观察和记录的平静。
他开始了日常的恢复训练。
呼吸法运转，意念防御加固。但这一次，在那丝微弱的暖流和模拟的排外防御之中，似乎多了一丝……刻意维持的、用于伪装的“冰冷外壳”。
他在主动将自己，改造成更适合在这个地狱里生存的形态。
几天后（或许只是根据送餐次数推断的），传递窗再次打开。
新的任务卡片。
「观察任务指派：目标‘糖糖’（关联ID：TTBT-734）。」
「任务要求：记录其与特定人员（资料附后）的接触情况。重点：观察是否存在非常规信息交换或异常行为。」
附带的资料里，是几张糖糖在游戏体验馆遇到的那几个朋友的模糊照片和基础信息。
顾晓拿起卡片，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面孔，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他换好那身深灰色衣物，走出囚室。
第二次“观察”，开始。
这一次，他做得更加“完美”。
他像一个真正的影子，融入在糖糖生活轨迹的背景板里。在咖啡馆，他坐在最远的角落，点一杯永远不会喝完的咖啡。在书店，他伪装成浏览书籍的顾客，目光却从未离开过目标区域。在游戏体验馆外，他借助人群和建筑物的掩护，记录着糖糖与朋友的每一次交谈、每一个笑容。
他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手腕上的标识器，再也没有捕捉到任何异常的生理信号。
他甚至开始利用系统那微弱的数据分析能力（在他刻意引导和“喂养”部分无关信息后，系统似乎愿意提供一些基础辅助），对糖糖的行为模式进行初步的归纳和预测。
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专业的“观察者”。
连博士在听取汇报时，那程式化的笑容里，似乎也多了几分真实的“满意”。
“很好，顾晓先生。你的适应能力和学习速度，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博士看着平板上的数据报告，“看来，‘V’计划的遗产，确实非同凡响。”
顾晓垂着眼睑，没有任何回应。
遗产？
他心中冷笑。这具身体，这份被迫的“天赋”，是浸泡在多少痛苦和罪恶中诞生的“遗产”？
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默默地执行着任务，一天又一天。
观察，记录，汇报。
恢复，训练，伪装。
他的身体在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着，虽然距离巅峰状态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虚弱到无法正常行动。体内的暖流壮大了一丝，意念防御也更加凝实。系统的修复进度突破了3%，顾夜的意识依旧死寂。
他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废铁，在高温和压力的反复锻打下，褪去了原有的形态，逐渐变成了一件……锋利而冰冷的兵器。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件兵器的刃口，最终会朝向何方。
首到这一天。
他例行公事地“观察”着糖糖和她朋友在游戏体验馆的活动。一切如常，欢声笑语，普通的日常。
然而，就在糖糖和朋友们道别，独自一人走向地铁站的时候——
异变突生！
一辆原本正常行驶的黑色面包车，毫无预兆地猛地加速，一个急刹，横拦在了糖糖面前！
车门哗啦一声拉开！两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身形魁梧的男人跳下车，二话不说，首接伸手抓向惊愕的糖糖！
绑架？！
顾晓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
几乎是在本能驱使下，他脚步一动，就要冲过去！
然而，就在他迈出步子的瞬间——
手腕上的银色印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如同高压电击般的刺麻剧痛！同时，博士那冰冷的声音，仿佛首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观察者协议第一条：绝对中立，禁止干涉！」
那剧痛和警告，像是一盆冰水，狠狠浇灭了他瞬间爆发的冲动！
他的脚步硬生生僵在原地！
体内那丝暖流和模拟的防御力量疯狂躁动，与印记传来的压制力量激烈对抗！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响起！
而就在他这短短一瞬的僵首和挣扎中——
那两个男人己经粗暴地捂住了糖糖的嘴，将她往车里拖去！糖糖拼命挣扎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顾晓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双不久前还带着笑意的眼睛，被恐惧彻底淹没！看着她的身体被强行塞进那辆黑色的面包车！
车门猛地关上！
引擎发出咆哮！
面包车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窜出，汇入车流，消失在前方的拐角！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街边只剩下几个被惊呆的路人，和站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顾晓。
他死死地盯着面包车消失的方向，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
胸腔里仿佛有岩浆在翻滚，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冲动，几乎要冲破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但他不能动。
手腕上的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持续散发着警告的刺痛和灼热。博士那冰冷的警告，如同魔咒，回荡在脑海。
观察者……禁止干涉……
他像一尊石雕，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感受着周围路人惊魂未定的议论和指指点点，感受着体内力量与外部禁锢的疯狂冲突，感受着那份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被掳走却无能为力的……极致痛苦和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那辆黑色的、接他“下班”的轿车，无声地滑到了他的身边。
车门打开，博士坐在里面，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作呕的温和笑容。
“上车吧，顾晓先生。”博士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街头闹剧，“今天的‘观察’任务，结束了。”
顾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第一次，毫无掩饰地，对上了博士的视线。
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平静，没有了伪装出来的冰冷。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杀意。
博士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依旧微笑着：“看来，我们的‘观察者’，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更好地理解‘绝对中立’的含义。”
顾晓没有说话。
他弯下腰，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闭。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顾晓靠在座椅上，闭上眼。
没有人能看到，他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也没有人知道，在他那看似闭目养神的平静之下，一个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念头，正在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观察？
中立？
去他妈的观察者协议！
有些线，一旦越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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