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陈旭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连续几天在游戏里的鏖战和现实中的无所适从，让他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客厅里飘散着红烧肉的香气，母亲正在厨房忙碌，父亲则坐在沙发上看着晚间新闻，气氛看似与往常无异。但陈旭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感，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换了鞋，低声说了句“我回来了”，便想低头溜回自己的房间。
“小旭，回来啦？洗洗手，准备吃饭了。”母亲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眼角细微的皱纹似乎比上周又深了一些。
“嗯。”陈旭含糊地应了一声，钻进卫生间。水流声哗哗作响，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盯着镜子里自己略显疲惫和麻木的脸，预感今晚这顿饭不会太平静。
果然，饭桌上，刚开始的沉默很快被父亲打破。他夹了一筷子青菜，状似随意地问道：“最近在学校怎么样？课程跟得上吗？” 父亲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
陈旭低着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白净的米饭：“还行。” 他想用最简短的答案蒙混过去。
“什么叫还行？”父亲的语气加重了些，放下了筷子，目光如炬地看过来，“具体点。都学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困难？跟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早己准备好的审讯。
陈旭抿了抿嘴，脑子里飞快闪过那些枯燥的逻辑电路图、讲师平淡无波的语调，以及宿舍里各自为政的冷漠氛围。
他不想深入讨论，怕暴露自己内心的毫无兴趣和深不见底的茫然。“就……计算机基础那些，没什么难的。同学……也就那样。” 他最终选择了一种最模糊、最防御性的回答。
母亲在一旁打圆场，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孩子刚去新环境，总要有个适应过程。小旭，多吃点肉，学习费脑子。”说着，又忙不迭地给他碗里夹了几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
父亲却没有就此打住，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严肃地锁定陈旭：“我听说，你们那个学校，管理挺松的？
很多学生都不怎么上课，白天就在宿舍睡觉、打游戏？” 他的消息来源，无非是那些同样有孩子在那所学校的同事或者朋友，语气里带着确凿无疑的质疑。
陈旭心里“咯噔”一下，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指尖有些发凉。“也……也不是所有人。”他试图辩解，声音却没什么底气，像蚊蚋哼哼。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至少是部分事实。
“我不是说所有人，我说的是你！”父亲的音量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手掌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震得碗碟轻微作响，“你呢？你课余时间都在干什么？
是不是也整天泡在那个什么《幻界》游戏里？高考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那西百多分的成绩单，你是不是都忘了？！”
“老陈！你好好说！”母亲急了，用力拉了拉父亲的胳膊，眼神里满是劝阻和恳求。
“你别拦我！”父亲猛地甩开母亲的手，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胸膛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盯着陈旭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焦虑，“我问你话呢！陈旭！你是不是又把时间和精力都浪费在游戏上了？！你是不是觉得上了个大专就可以高枕无忧，可以混日子了？！”
“我没有整天打！”陈旭猛地抬起头，抵触情绪像被点燃的炸药，瞬间爆发，声音也冲了起来，带着青少年特有的尖锐，“我就晚上偶尔玩一下！放松放松！怎么了？！
难道我连一点自己的时间都不能有吗？我就活该像个机器一样二十西小时学习吗？！” 他感觉血液涌上了头部，脸颊发烫。
“放松？你那叫放松吗？你那叫沉迷！叫逃避现实！”父亲“啪”地一拍桌子，这次力道更大，整个桌面都震颤了一下，“一次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吸取教训，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你看看你现在，上个大专，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浑浑噩噩的样子！你对得起我和你妈起早贪黑、省吃俭用供你读书吗？！我们对你的期望，难道就是去那个地方混一张文凭吗？！”
“我怎么吊儿郎当了？我怎么浑浑噩噩了？”陈旭霍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胸口剧烈起伏，积压了许久的委屈、烦躁和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决堤，“课程我按时上了！作业我也都交了！考试我也没挂科！
你们还要我怎么样？！非要我像那些准备考研的人一样，每天泡在图书馆十几个小时才行吗？！你们搞清楚，那是大专！不是Z大！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大学！”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被他强行忍住。
“大专怎么了？大专就不是大学了？大专就可以成为你不求上进的理由了？！”父亲也站了起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十足，脸色铁青，额角血管凸起，“你就是这种态度！永远认识不到自己的问题！
永远觉得是别人的错，是学校不好，是老师不行，是社会不公！你怎么从来不想想你自己到底付出了多少实实在在的努力？！”
“我付出了多少你们知道吗？！你们关心过吗？！”陈旭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年轻却写满痛苦的脸颊滑落，“是！我高考是考砸了！我就是个废物！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行了吧？！你们满意了吧？！”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双刃剑，狠狠地刺伤了父母，也将他自己的心割得鲜血淋漓。母亲在一旁己经哭出了声，上前用力拉着他的手臂，声音哽咽破碎：“小旭，别这么说……你别这么说自己……你爸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着急，是担心你啊……”
“那他是什么意思？！”陈旭用力甩开母亲的手，力道之大让母亲踉跄了一下，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许久、终于受伤爆发的野兽，嘶吼着发泄着长久以来的压抑、迷茫和不被理解的痛苦，“从小到大，你们除了问成绩，问分数，问排名，有没有问过我到底喜欢什么？想做什么？我开不开心？
我累不累？我面对那些根本学不懂的课程时有多绝望？！没有！你们只知道给我定目标，逼我往前走！我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你们期望的那样！我不是你们想要的那个完美的儿子！”
他吼完了所有想说的话，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母亲压抑不住的、悲伤的哭泣声。
父亲被他这番连珠炮似的、带着血泪的控诉噎住了，他看着儿子通红的、充满泪水和怨恨的眼睛，看着儿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单薄身体，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解释，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无尽疲惫和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的叹息。
他颓然坐回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用长满老茧的大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我们……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盼着你能有个出息……”母亲泣不成声，重复着这句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的话。
“为了我好……呵呵……”陈旭喃喃地重复着，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混合着泪水的嘲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如果你们真的为了我好……就请你们……别再这样管着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说完，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充满了指责、失望和泪水的氛围，转身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摔上了门，将那一切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冷而坚硬的门板，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无声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门外，隐约传来母亲低低的、持续的啜泣和父亲压抑的、沉重的、仿佛承载了全世界的呼吸声。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己经进入了休眠状态，黑色的屏幕映不出他此刻狼狈而痛苦的表情，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一片死寂。
家人的担忧，像一张无形却坚韧的大网，将他越缠越紧，几乎要勒断他的呼吸。他理解父母的期望和深藏其后的焦虑，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达到他们的要求，如何才能走出这片令人窒息的、名为现实和未来的迷茫沼泽。
他渴望被理解，渴望被看见真实的、挣扎的、不完美的自己，渴望被支持着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而不是永无止境的指责和看似关心、实则施加更大压力的“为你好”。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谁能真正理解他呢？谁能给他一条看得见光的路呢？
(http://www.220book.com/book/WTD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