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指间流沙，悄无声息地滑入西月。大专的校园里，香樟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春夏之交特有的、带着暖意和躁动的气息。
陈旭的生活似乎进入了一种缓慢而平稳的节奏，上课，吃饭，偶尔和王志强、李锐他们一起去后街改善伙食，晚上则雷打不动地登录《幻界》，让“晨光”这个角色挂在线上，成为一种无声的等待。
关于未来的迷茫依旧存在，但与室友之间那种平淡却真实的互动，以及内心深处对那个灰色ID的隐秘期待，像两根细弱的绳索，勉强维系着他，没有让他彻底沉沦。
一个周西的晚上，他正操控着“晨光”在野外采集草药——这是他为了维持角色活跃度而做的日常——屏幕右下角的好友列表忽然闪烁起来。是王志强发来的组队邀请，后面还跟着一串兴奋的感叹号。
【队伍】狂砍一条街：旭哥！快看班级群！爆炸新闻！】
班级群？陈旭愣了一下。他们大专的班级群平时死气沉沉，除了班干部发通知，基本没人说话。能有什么爆炸新闻？他疑惑地点开那个被他设置为免打扰的QQ群。
消息己经刷了上百条。他往上翻了几页，目光瞬间被一条转发的消息钉住了。
那是他们高中班级群的消息截图。转发者是以前的班长，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恭喜”、“孟老师太牛了！”、“膜拜学霸！”。
截图的内容很简单，是孟雪本人发的一条简短消息：
【谢谢大家关心。研究生初试和复试都通过了，九月开学，继续在Z大读研。】
下面是一排排鲜花和鼓掌的表情。
孟老师……考研成功了。而且是Z大！
陈旭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瞬间一片空白。他握着鼠标的手僵在半空，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字，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他的心口。
通过了。继续在Z大。
那个曾经站在他们高三讲台上，气质温婉、眼神清澈的代课老师；那个在游戏里操作生涩、需要他小心翼翼指导的“雪舞”；那个在虚拟世界中给予他迷茫心灵一丝慰藉和鼓励的“陌生人”……她成功地在她选择的道路上，又迈出了坚实而耀眼的一步。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
由衷的、巨大的喜悦首先涌了上来。他为她感到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他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少，知道那些挑灯夜读的夜晚，知道那份压力下的坚持。她值得这份成功。
然而，紧随喜悦之后的，是更加汹涌、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自惭形秽和失落。
Z大。那是他连仰望都觉得刺眼的学术殿堂。而她，将在那里继续深造，走向更广阔的人生舞台。
而他自己呢？
依旧困在这所位于城市边缘的职业院校里，学着食之无味、前途未卜的专业，对未来充满迷茫，甚至连下一次专业课小测能不能及格都要打个问号。
他们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缩短，反而被拉得更加遥远，遥远得像隔着一整条银河。
“我靠！孟老师也太猛了吧！首接Z大研究生！”王志强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打断了他的怔忡，“旭哥，你看见没？咱们以前的语文老师！果然牛逼的人到哪里都牛逼！”
陈旭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队伍】晨光：嗯，看见了。很厉害。】
他只能敲出这几个干巴巴的字。
【队伍】狂砍一条街：唉，想想咱们，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人家在Z大读研，咱们在这破大专混日子……】
王志强无心的话语，像一把盐，精准地撒在了陈旭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就在这时，私聊频道又亮了一下。是“雪舞”！
陈旭的心猛地一提。
【私聊】雪舞：晨光，在吗？】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他？难道……她也想分享这个好消息？对一个游戏里认识的“小网友”？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回复道：
【私聊】晨光：在的，姐姐。恭喜你啊！】
他决定主动提起，不让她为难。
【私聊】雪舞：嗯？恭喜我什么？】
她似乎愣了一下。
【私聊】晨光：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很重要的考试啊！我看到……呃，我猜你应该是考上了很好的学校吧？感觉你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不敢说是在高中班级群看到的，只能含糊地猜测。
屏幕那端的孟雪看着这行字，微微笑了笑。这个叫“晨光”的小朋友，感觉还挺敏锐的。她确实心情不错，积压了许久的压力终于释放，也确实想找个人简单分享一下这份轻松。而游戏里这个不知现实身份、却屡次给予她鼓励的“小网友”，似乎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私聊】雪舞：被你猜对了。是考上了，之前的学校。总算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她的语气带着卸下重担后的轻快。
【私聊】晨光：太好了！姐姐你真棒！我就说你肯定没问题的！】 陈旭用力地敲着键盘，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那份复杂的、为她高兴的情绪传递过去。
【私聊】雪舞：谢谢你的鼓励，晨光。也谢谢你这段时间……嗯，陪我聊天，帮我做任务。】
【私聊】晨光：姐姐你别这么说！都是我自愿的！能帮到你一点点我就很开心了！】
对话到此，两人都沉默了片刻。一个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和未来的憧憬中；另一个则被巨大的差距感和失落攫住，心潮难平。
【私聊】雪舞：好了，不打扰你了。我去整理一下东西，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比较忙，准备开学的事。】
【私聊】晨光：嗯嗯！姐姐你去忙！加油！】
【私聊】雪舞：你也是，加油升级。再见。】
“雪舞”的头像暗了下去。
陈旭却依旧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房间里只有机器风扇运转的嗡嗡声。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勾勒出远方的轮廓。那里有Z大，有他遥不可及的梦，和那个越来越耀眼的人。
而他所处的这片天地，与那片星光，隔着的不仅是物理的距离，更是云泥之别的人生轨迹。
喜悦是真的。祝福也是真的。
但那深不见底的失落和自惭形秽，更是真实得刺骨。
他关掉游戏，宿舍里彻底陷入黑暗。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觉那名为“现实”的冰冷海水，再次无声地漫了上来，即将没过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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