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这个曾经象征着安宁与休憩的港湾,如今在陈谨言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脆弱感。墙壁似乎变得单薄,窗户外的夜色仿佛蕴含着无数窥探的眼睛,连空气中熟悉的书卷气息,也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钟楼那片荒芜之地的铁锈与尘埃味。
他将自己重重地陷进沙发里,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酸软的抗议。但比身体更疲惫的,是精神。旧水塔钟楼那场无形的“声场”风暴,虽未在他身上留下物理伤痕,却如同用粗糙的砂纸狠狠打磨过他的意识,留下的是阵阵隐痛与一种深入骨髓的虚脱。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中那枚黄铜怀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表壳上那道暗红色的裂纹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狰狞地趴伏在蔓草花纹之间。裂纹的边缘,似乎比离开钟楼时更加模糊了一些,仿佛有极细微的红色物质正在缓慢地、顽固地向周围的金属中渗透。指尖触碰上去,能感到一种与金属本身不同的、令人不适的阴冷。
“煞气反噬在加剧……”墨守规的警告言犹在耳。
他将怀表轻轻放在茶几上,表盘上的指针依旧指向那个永恒的三点零三分,滴答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此刻听来,不再仅仅是倒计时的催促,更带上了一种伤病者的哀弱与挣扎。
这次钟楼之行,无疑是一次鲁莽的失败。他低估了“声场节点”的危险性,高估了受损怀表的保护能力。若非最后关头强行脱离,他的意识很可能就被那混乱狂暴的“声景”彻底撕碎,成为一个迷失在过往噪音中的疯子。
代价是惨重的。怀表伤上加伤,而他自己,也需要时间平复精神上的创伤。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闪过那些涌入意识的碎片——祈祷、哭喊、警报、戏曲吟唱,还有那个冰冷的“窥伺者……罚……”的低语。这些声音虽然己经消失,但它们留下的“印记”却如同污渍,沾染在他的记忆底层,稍有不慎,就会泛起令人不适的回响。
他强迫自己停止回忆,将注意力转移到墨守规最后发来的信息上。
【断音桥】、【另一人】、【引荐】。
墨守规的语气似乎有所缓和,甚至主动提出了新的会面地点和引荐他人。这是因为他感知到了钟楼的“声场暴动”和怀表状态的恶化,认为情况危急,不得不伸出更多援手?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之前的警告和有限的帮助,只是为了将他逼入更深的境地,以便更好地控制或利用?
陈谨言无法确定。与墨守规的每一次接触,都像是在走钢丝,脚下是信任与怀疑的深渊。
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怀表的状态经不起下一次“剧目”的折腾,他必须尽快找到修复或替代的方案。墨守规提到的“另一人”,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拿起手机,搜索关于“断音桥”的信息。
断音桥,位于秦淮河下游一段相对僻静的河湾,是一座建于明代的单孔石拱桥,桥身不大,但造型古朴。相关的传说大多与“声音”有关。有说古时一位名伎在此桥上诉尽衷肠后投河自尽,其歌声遂成绝响;也有说桥上曾有乐师弹奏至妙处,琴弦骤断,再无续音;更有些志怪笔记记载,夜深人静时,过桥者偶尔会突然失声,或听到桥下传来无人之地的幽幽歌声。
总而言之,这不是一个吉利的去处,尤其是对于此刻与“声音”和“怨念”纠缠不清的陈谨言而言。
子时相会,阴气最盛之时,在这样一个地方,去见一个未知的“另一人”……
风险显而易见。
但风险之中,也可能蕴含着转机。
他仔细考虑了很久,首到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转为深蓝,预示着黎明将至。精神上的疲惫终于压倒了思绪的纷乱,他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睡眠并不安稳。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座钟楼,巨大的铜钟无声地摆动,而钟楼下,无数模糊扭曲的人影在荒草中穿梭,发出各种无法辨识的嘈杂低语。他手中的怀表裂纹不断扩大,最终“咔嚓”一声,彻底碎裂,从中涌出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涔涔。窗外己是天光大亮。
虽然休息质量很差,但短暂的睡眠还是让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他洗了个冷水脸,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倒影,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退缩。
他回复了墨守规的信息:【子时,断音桥下,我会到。】
信息发出后,他开始为今晚的会面做准备。他再次仔细翻阅那本无字册子,重点关注与“声音”、“水”相关的图案和线条走向,试图从中找到可能与“断音桥”关联的暗示。他将陈知秋的笔记中关于“听雨楼主人”和“钥”的使用片段重新研读,希望能获得更多启示。
他还做了一件之前忽略的事情——他找出了一个便携式的、性能不错的录音笔,并确保电量充足。既然“声音”是这一切的关键要素之一,那么记录下来,事后分析,或许能发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他甚至考虑是否要带上一个小型的、带有降噪功能的监听耳机。
整个白天,他都在一种紧张而又刻意保持冷静的状态中度过。他尽量避免外出,点了外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里,与那些承载着秘密和诅咒的物件为伴。
随着夕阳西沉,夜幕再次降临。
晚上十一点,陈谨言最后一次检查了随身物品:怀表、无字册子、录音笔、手机、以及那方依旧带着胭脂痕的黄铜镇尺(他下意识地觉得应该带上它)。他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便于活动的休闲服和运动鞋。
十一点三十分,他驱车出发,前往秦淮河畔的断音桥。
夜晚的秦淮河,与繁华喧闹的主河道段不同,下游的河湾显得格外静谧。两岸树木葱茏,灯光稀疏,河水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倒映着零星的星光和远处城市的微光,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声响。
断音桥就横亘在前方不远处的河面上,一座小巧而古旧的石拱桥,在夜色中像一个沉默的、弓着背的老人。桥下的阴影格外浓重,河水在那里似乎也流淌得更加缓慢和沉寂。
陈谨言将车停在距离桥头还有一段距离的路边,徒步走了过去。越靠近石桥,空气中的湿气越重,河水的腥气也愈发明显。周围异常安静,连夏虫的鸣叫都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了。
他手中的怀表,开始传来一阵阵微弱但持续的、如同心悸般的震动。表盘上的指针,不再指向三点零三分,而是开始缓慢地、左右摇摆起来,仿佛在扫描、在探测着什么。
他走到桥头,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先站在桥上,借着微弱的光线向下望去。桥洞下的阴影深不见底,河水拍打桥墩的声音也显得异常沉闷,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毯子。
这就是“断音”之名的由来吗?
他深吸一口气,沿着桥侧陡峭的石阶,小心翼翼地向桥下走去。
当他双脚终于踏上桥下潮湿的泥地,完全被桥洞的阴影所笼罩时,怀表的震动骤然停止。
指针,稳稳地指向了桥洞深处,那片最浓郁的黑暗。
一个沙哑、苍老,仿佛饱经风霜磨损的声音,从那片黑暗中,幽幽地传了出来:
“墨家的小子……到底还是把‘钥匙’,带到了我这‘哑巴’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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