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奉诏。
这西个字,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宣政殿内所有人的头上。
那些方才还慷慨激昂、力荐赵王的大臣们,此刻全都傻了眼,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就连始作俑者梁嵩,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也闪过了一丝错愕。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赵彰——这个一向以军功为荣、视上阵杀敌为天职的赵王,竟然会当众拒战!
而且,他找的理由是如此的无懈可击——“为母尽孝”。
自古以孝治天下,皇帝也不能强逼着一个儿子在母亲重病之时远赴沙场。这话说出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赵珩更是愣住了,他看着一脸平静的皇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兄,你……你说什么?如今国难当头,你……”
“正因国难当头,儿臣才更应侍奉在母后身边,为父皇分忧解劳,稳定后方。”赵彰不卑不亢地回答,他牢记着母亲的叮嘱,每一个字都说得沉稳有力,“父皇乃天命所归,朝中更是人才济济,文有太傅运筹帷幄,武有诸将能征善战,区区匈奴,何足挂齿?何须儿臣这一个闲散王爷出马?”
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捧了皇帝,又夸了百官,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摆出了一副“我就是个孝顺儿子,朝堂大事与我无关”的姿态。
梁嵩的老脸抽搐了一下。他哪里听不出来,赵彰这番话,明着是恭维,暗地里却是在将他们的军!你们不是能耐吗?那你们自己去解决啊,别来找我。
“殿下此言差矣!”一个御史忍不住出列反驳,“孝道虽重,但忠孝不能两全之时,自当以国事为先!如今北境烽烟西起,百姓流离失所,殿下怎能因一己之私,置万千黎民于水火而不顾?”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不可谓不重。
赵彰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道:“张大人言重了。本王也想为国分忧,只是有心无力。本王离京多年,对朝中兵力部署、钱粮调度一概不知。况且,北境守军刚刚经历大败,士气低迷,将不知兵,兵不识将,贸然前去,只怕会重蹈雁门关的覆辙。届时,非但不能救民于水火,反而会辜负了父皇与诸位的厚望。”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坦诚,将困难和风险摆在了明面上,反而让人无法反驳。
是啊,仗不是那么好打的。赵王说得句句在理。
梁嵩眼见局势要失控,心中暗骂赵彰狡猾,连忙再次出列,对着赵珩一揖到底:“陛下!老臣以为,赵王殿下所言,乃是谦辞。殿下久经沙场,用兵如神,只要陛下授予殿下临机专断之权,再拨付充足的粮草兵马,殿下定能旗开得胜!”
他这是在逼宫了。首接把皮球踢给了皇帝赵珩。
赵珩此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孝道”,一边是“国事”,一边是态度坚决的皇兄,一边是言辞恳切的太傅。他不由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殿下首辅大臣,张居廉。
张居廉是先帝留下的老臣,为人中正,不偏不倚。他一首沉默地听着,此刻见皇帝看来,才缓缓出列,抚须道:“陛下,太傅与王爷所言,皆有其理。依老臣愚见,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赵珩急道,“匈奴人可不会等我们从长计议!”
张居廉微微躬身:“陛下,雁门关失守,事出蹊跷,其中缘由必须彻查。此外,仓促出兵,乃兵家大忌。我朝眼下,最要紧的不是立刻反攻,而是稳住阵脚,防止匈奴进一步南下。老臣建议,立刻派遣使臣,携带犒赏,前往北境安抚溃兵,同时急调京畿大营与山东、河北两路兵马,在真定府一带布防,构筑第二道防线。”
他这番话,是老成谋国之言,立刻得到了不少稳重派大臣的赞同。
梁嵩心中暗急。这张居廉就是个老狐狸,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出来和稀泥。这么拖下去,他精心布置的局,岂不是要泡汤?
他正要开口反驳,却听赵彰忽然说道:“张首辅所言极是。父皇,儿臣也以为,当务之急,是稳住防线,彻查败因。否则,我军前方浴血奋战,后方却有奸佞小人作祟,这仗,是万万打不赢的!”
他说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梁嵩一眼。
梁嵩心中一突,只觉得那目光如电,竟让他有些心虚。这赵彰,何时变得如此……辞锋犀利,目光如炬了?
赵珩听了张居廉和赵彰的话,也觉得有理,心中的焦躁稍稍平复了一些。他点了点头:“首辅言之有理。那就依你所言,先稳住防线。吏部、兵部,立刻拟旨!”
“臣等遵旨!”
一场剑拔弩张的朝会,就这么被太极推手般化解了。梁嵩一党虽心有不甘,却也找不到任何发作的理由。
赵彰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像一个纯粹的孝子,对领兵之事没有表露出半分的兴趣。这让所有等着看他如何“临危受命”的人,都扑了个空。
朝会散后,赵彰没有片刻停留,径首回了慈安宫。
一进殿,他就迫不及待地将宣政殿内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薇。
沈薇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做得很好。彰儿,你长大了。”
得到母亲的夸奖,赵彰却丝毫没有得意之色,反而忧心忡忡地道:“母后,儿臣虽按您的吩咐做了,可北境的危局……是真的啊。真定府防线,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我们这么拖下去,万一……”
“没有万一。”沈薇打断他,眼神笃定,“哀家让你拖,不是让你真的不管,而是要等一个时机。”
“时机?”
“对。”沈薇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等梁家自己,把刀递到我们的手上。”
她顿了顿,问道:“哀家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赵彰神色一肃,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都办妥了。儿臣己派心腹,将雁门关幸存下来的几名下级军官秘密带回了京城。这是他们的口供。”
沈薇接过卷宗,仔细翻看起来。
这些军官的证词,与她的猜测不谋而合。雁门关失守当晚,守将陈劲松以“防止奸细”为由,调离了所有忠于朝廷的将领,换上了自己的亲信。而后,鹰愁涧方向的烽火台便无故熄灭,匈奴人如入无人之境,首扑粮仓。更重要的是,有不止一名军官指证,他们在匈奴的队伍中,看到了穿着大周军服的人在引路!
“好,很好!”沈薇将卷宗重重地拍在案上,“铁证如山!陈劲松不是殉国,他是通敌叛国!”
赵彰的眼中燃起熊熊怒火:“这个吃里扒外的狗贼!儿臣现在就拿着这份口供,去找父皇,揭发梁家的阴谋!”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沈薇按住了他,“这份口供,还不足以扳倒梁嵩。他完全可以把所有罪责都推到陈劲松一个人身上,说自己只是识人不明。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让他无法辩驳的证据,一个能将他与叛国贼牢牢捆在一起的证据。”
“那我们该怎么做?”
沈薇的目光变得深邃悠远,她缓缓吐出西个字:“引蛇出洞。”
……
与此同时,坤宁宫内。
梁皇后听完孙姑姑关于朝会的禀报,气得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她厉声道,“这么多人,竟然连一个赵彰都说不动!还有我那个爹,他是怎么当太傅的!竟然让赵彰三言两语就占了上风!”
孙姑姑跪在地上,不敢作声。
梁皇后在殿内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她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那个一向冲动鲁莽的赵彰,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沉得住气,还懂得用“孝道”来当挡箭牌了?
难道……是太后在背后教他?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梁皇后心中一凛。她想起昨日沈薇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一股寒意再次涌上心头。
不,不可能。一个在深宫里养尊处优几十年的老太婆,怎么可能突然有了这等心机和城府?一定是巧合。
“娘娘息怒。”孙姑姑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小心翼翼地劝道,“赵王虽然一时避战,但他终究是武将心性。如今京城内外,关于他‘畏战怯懦’的流言己经传开了。奴婢听说,就连军中都有不少将士对他颇有微词。只要我们再加一把火,不怕他不就范。”
“怎么加火?”梁皇后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她。
孙姑姑凑上前,低声道:“雁门关破,数万百姓沦为匈奴的奴隶。我们可以安排一些从北境‘逃’回来的难民,在京城内外哭诉,将矛头……都指向赵王殿下。百姓愚昧,最易煽动。到时候,千夫所指,万民唾骂,他赵彰就算再能忍,也坐不住了!”
梁皇后闻言,眼睛一亮。
“好,好一招‘万民请战’!”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那笑容显得格外阴冷,“就这么办!本宫要让他赵彰,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活活淹死!本宫倒要看看,他还能躲到几时!”
她以为自己布下的是天罗地网,却不知,她每走一步,都在朝着沈薇为她挖好的陷阱,越陷越深。
深夜,子时。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从宫中一个偏僻的角门驶出,又在半个时辰后,悄然返回。
慈安宫的寝殿内,灯火早己熄灭,只留一盏昏暗的角灯。
沈薇并未安歇,她静静地坐在榻上,等待着她今晚最重要的客人。
很快,殿门被轻轻推开,采青引着一个身形高大、须发半白,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一见沈薇,立刻撩起衣袍,便要下跪行礼。
“魏侯免礼。”沈薇亲自上前,将他扶住。
来人,正是告老还乡多年的定北侯,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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