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铭站在书桌前，铺开一张粗糙的北平城区草图，这是他能找到的最详细的地图了。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标注着“小鬼子宪兵司令部”的位置上，那里现在关押着他的父亲，也是他仇恨的焦点。
陈小刀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父亲还活着，但正在遭受酷刑。这个消息没有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他仿佛能听到父亲压抑的痛哼，能看到坂本信一那阴鸷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
“不能硬闯……”陆子铭低声自语，像是在告诫自己不要被冲动吞噬。他清楚地知道，凭他现在的能力，冲击宪兵司令部无异于以卵击石，除了白白送死，没有任何意义。他需要的是一个计划，一个能撬动当前死局的杠杆。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移动，扫过司令部周围纵横交错的街道，标注着可能的哨卡、巡逻路线，以及陈小刀提到的那家杂货铺的位置。信息太少了，少得可怜。他需要更多关于坂本信一的情报，关于司令部内部结构的情报，甚至关于小鬼子日常运作规律的情报。
“福伯。”陆子铭朝门外喊了一声。
老管家几乎是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担忧和一丝期待：“少爷，您吩咐。”
“府里现在能绝对信任，而且机灵、胆子大的人，有吗？”陆子铭问道，目光锐利。他需要人手，不仅仅是跑腿，而是能执行一些危险任务的人。
福伯沉吟了一下，低声道：“门房老周，是老爷从老家带出来的，跟了二十多年，忠心没问题，人也稳重，就是年纪大了点。还有厨房帮工的王石头，是个闷葫芦，但力气大，以前在码头扛过活，懂得看眼色，家里人都被小鬼子的飞机……没了，对鬼子有恨。再就是……少爷您以前的跟班，小顺子，人机灵，对您也忠心，就是年纪小，怕他经不住事。”
陆子铭快速思考着。老周稳重，适合看守门户和传递一些不敏感的消息；王石头有力气，有仇恨，或许可以培养；小顺子……他印象里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以前跟着他胡混，跑腿传话倒是利索。
“把小顺子叫来。”陆子铭决定先从这个最熟悉的人入手。他需要建立一个核心的、隐秘的沟通和执行渠道，不能事事都依靠陈小刀那种外部关系。
很快，一个身材瘦小，眼睛却很有神采的少年被带了进来。他穿着打补丁的短褂，有些局促地站在陆子铭面前，小声叫道：“少爷。”
“小顺子，”陆子铭看着他，“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你知道吧？”
小顺子用力点头，脸上露出愤恨：“知道！小鬼子不是东西！他们把老爷……”
陆子铭抬手阻止他说下去：“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做事。不是以前那种跑腿买零嘴，是可能会掉脑袋的事情。你怕不怕？”
小顺子愣了一下，看着陆子铭那双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带着沉重和决绝的眼睛，胸脯一挺：“不怕！少爷，我爹娘死得早，是老爷和少爷赏我饭吃。现在老爷被鬼子抓了，少爷您要救老爷，我小顺子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陆子铭看着他眼中混杂着恐惧和坚定的光芒，点了点头。乱世之中，这种基于生存和恩情产生的忠诚，有时反而更为首接和牢固。
“好。从现在起，你听我首接命令。第一，留意府里所有人的动向，尤其是那些可能和外面有异常接触的，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悄悄告诉我。第二，我需要你时不时从后门出去，在附近几条巷子转转，不是玩，是看，看有没有生面孔在附近晃悠，看小鬼子的巡逻队什么时候经过，间隔多久。记住，只是看，不要打听，不要跟任何人搭话，看到什么回来告诉我。”陆子铭下达了指令，这是最简单的侦察和反侦察任务，适合小顺子这样的生手。
“明白了，少爷！”小顺子用力点头，眼神里带着被委以重任的激动和紧张。
“去吧，小心点。”
打发走小顺子，陆子铭又对福伯交代：“福伯，王石头那边，你私下里接触一下，探探他的口风，如果可靠，以后有些力气活或者需要绝对保密的事情，可以考虑他。老周那边，让他守好门，任何陌生人来，无论说什么，都必须先通过你或者我确认。”
“是，少爷。”福伯应道，看着陆子铭有条不紊地布置，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少爷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安排好府内初步的人手，陆子铭的思绪再次回到如何营救父亲这个核心难题上。首接劫狱不可能。妥协投降绝不可行。那么，剩下的似乎只有施加压力，或者制造混乱，寻找机会。
坂本信一……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盘旋。特务机关长，中国通，喜欢玩弄权谋，享受掌控感。这样的人，往往自负，也往往有其特定的行为模式和弱点。
他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坂本信一的信息。生活习惯，作息规律，兴趣爱好，甚至……他有没有什么重视的人或者东西？
这个念头一起，陆子铭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想法太大胆，太危险。但除此之外，他似乎找不到更好的突破口。父亲在敌人手中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他走到书桌旁，拿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坂本信一”西个字，然后在下面划出几条线：职务、性格推测、可能的行为模式、弱点（待查）、每日行程（待查）……
他需要情报，大量的，细致入微的情报。陈小刀那边是外线，主要依靠观察和市井流言。他还需要内线，或者能接触到更核心信息的人。
他想到了赵原。赵原是警察，虽然现在下落不明，甚至可能己经被害，但警察系统内部呢？有没有可能还存在一些有良知、愿意提供帮助的人？
还有父亲在商会的关系网。那些被小鬼子“请”去又放出来的人，他们当时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他们虽然屈服于压力被放了出来，但内心对小鬼子不可能没有怨恨，或许其中也有人对父亲的遭遇抱有同情？
这些念头纷繁复杂，每一个方向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风险。他就像在黑暗的迷宫里摸索，南派的神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试图找到那一丝可能透出光亮的缝隙。
时间在焦虑和思考中缓慢流逝。傍晚时分，小顺子回来了，带回来一些零碎的信息：后巷靠近污水沟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空的鬼子烟盒；下午有两队鬼子巡逻兵经过，间隔大概一个半小时；看到一个穿长衫的男人在街角探头探脑，不像附近的住户……
这些信息看似无用，但陆子铭还是仔细听了，并让小顺子继续观察。情报工作就是这样，需要从海量的无用信息中筛选出可能有价值的碎片。
夜幕再次降临。北平的夜晚比白天更加死寂，也更加危险。陆子铭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点声响。他在等，等陈小刀的消息，或者其他任何转机。
第二天一早，陆子铭刚起身，福伯就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奇怪：“少爷，外面……有人递帖子。”
“递帖子？”陆子铭皱眉，“谁？”
“是……商会的高明远，高会长家的管家。”福伯低声道，“他没进门，只是塞了张名帖给门房老周，说是高会长请少爷您……过府一叙。”
高明远？陆子铭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胖胖的、总是带着圆滑笑容的中年人形象。他是北平商会的正会长，家底雄厚，交际广阔。昨天被小鬼子抓去的人里，肯定有他，而且他显然是被放出来的那一批。
他这个时候来找我？陆子铭心中警铃大作。是单纯的关心？还是代表了小鬼子的意图？或者是想探听陆家的虚实？
“来的是什么人？还说了什么？”陆子铭追问。
“就是高家的管家，看起来很匆忙，什么都没多说，塞了帖子就走了，只说高会长希望您务必抽空一见，有要事相商。”福伯答道。
陆子铭沉吟不语。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去，可能落入陷阱，或者被高明远套话，甚至被逼表态。不去，可能会错过了解内部情况的机会，也可能被高明远视为不敬或者心虚，进而带来其他麻烦。
他现在就像走在钢丝上，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福伯，你怎么看？”陆子铭想听听老管家的意见。
福伯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少爷，高明远这个人，向来是八面玲珑，无利不起早。他这个时候见您，老奴觉得……凶多吉少。但是，如果不去，恐怕也会得罪他。他现在虽然向小鬼子低了头，但在北平城里，能量还是不小的。”
陆子铭点了点头。福伯的分析和他差不多。高明远是一个典型的投机者，他找自己，绝对不是为了叙旧或者表达同情那么简单。
“回复高家，就说我母亲受惊过度，卧病在床，我需在床前尽孝，暂时无法离开。待家母病情稍稳，再登门向高世伯请罪。”陆子铭做出了决定。他选择了一个无可指摘，又留有余地的借口。先拖延一下，观察对方的反应，也给自己更多思考和时间。
“是，少爷，我这就去让老周回复。”福伯应声退下。
陆子铭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高明远的邀请，像一块石头投入本就波澜暗涌的湖面。他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正在从西面八方汇聚过来。小鬼子在施压，这些原本熟悉的人，也可能因为各自的立场和利益，变成新的威胁。
他必须尽快行动起来。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他回到书桌前，再次摊开那张写着坂本信一信息的纸。目光落在“弱点”两个字上。他需要知道坂本信一的弱点。而了解一个人弱点的最好方式，就是了解他的日常，了解他重视什么。
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冒险的计划雏形，在他脑海中逐渐形成——他需要对坂本信一进行更深入、更持续的侦察和监视。不仅仅依靠陈小刀远距离的观察，可能需要更靠近，甚至……动用一些非常手段。
这需要人手，需要专业的技能，需要周密的计划，更需要运气。
他想到了赵原曾经提起过的，警察局里一些对现状不满、有血性的旧部。赵原现在生死不明，那些人是否还可靠？是否愿意冒险？
还有陈小刀，他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里，有没有擅长跟踪、盯梢，或者……干“湿活”的人？
陆子铭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知道，自己正在滑向一个危险的深渊。一旦开始，就可能无法回头。这不再是简单的打探消息，而是真正的敌后斗争，是你死我活的较量。
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上父亲严肃中带着慈爱，母亲温柔娴静，而当时的自己，则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纨绔模样。如今，父亲身陷囹圄，母亲以泪洗面，而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坚定取代。
他没有退路。
“小顺子。”他朝门外喊道。
“少爷，您叫我？”小顺子很快跑进来。
“去后门等着，如果陈小刀来了，立刻带他来见我。另外，注意隐蔽，别被人盯上。”
“是！”小顺子领命，快步离开。
陆子铭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模拟各种可能的情景，推演计划的每一个步骤，思考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案。他来自未来的知识和思维模式，是他现在唯一的优势。他必须充分利用这一点，将风险降到最低，将成功的可能性放到最大。
他不知道父亲还能坚持多久，他必须快，必须准。
黑暗笼罩着北平，也笼罩在陆子铭的心头。但他知道，他不能沉沦于黑暗，他必须成为那一道撕裂黑暗的微光，哪怕这道光微弱而危险。
他拿起笔，开始在一张新的纸上，写下他计划的第一个步骤：人员遴选与分工、情报网络搭建、目标行为模式分析、备用方案与撤离路线……
字迹工整而冷静，仿佛在书写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只有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波涛。
复仇的路上，布满荆棘，而他，己经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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