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官名叫赵康，是青山郡尉手下的一名心腹校尉。此人出身草莽，凭着一股狠劲和察言观色的本事，才爬到今天的位置，平日里最是懂得钻营。
此刻，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脸上那股倨傲之气，早己被一种刻意挤出来的和善所取代。
“这位老哥，”他对着顾大庄拱了拱手，语气客气了不少，“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不知老哥贵姓？”
顾大庄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个盔明甲亮的军官，突然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吓得他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回道：“免……免贵姓顾，草民顾大庄。”
“原来是顾老哥。”赵康笑了笑，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顾小雅，“令嫒天真可爱，真是好福气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不知令嫒口中所说的‘灵蔬’，可否让本将……开开眼界？”
顾大庄心中叫苦不迭，他哪里不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可眼下被官兵围着，对方又是笑里藏刀，他一个平头百姓，哪里敢说个“不”字。
他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女儿。
顾小雅却是一脸“你总算识货了”的得意表情，小手一挥，指着地里最大的一颗白菜，豪气干云地说道：“爹，把那棵最大的白菜砍下来，送给兵叔叔们尝尝鲜！”
赵康眼中精光一闪，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军中自有纪律，岂能无故拿取百姓之物。这样，顾老哥，你这菜，我们买了！”
说罢，他便从怀里摸出了一锭足有五两的银子，硬塞到顾大庄的手里。
“这……这太多了！”顾大庄连连推辞。
“不多不多！”赵康一把按住他的手，不容拒绝地说道，“此乃军需，为国效力，应该的！”
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这东西若是假的，五两银子买个教训，不亏。若是真的……那这五两银子，就是他攀上天梯的第一块垫脚石！
顾大庄推辞不过，只能颤颤巍巍地收下银子，然后亲自下地，将那颗最水灵的白菜砍了下来。
那白菜入手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二十斤重，菜叶青翠欲滴，仿佛能掐出水来，上面还带着一层淡淡的、奇异的光泽。
赵康接过白菜，只感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心中再无疑虑，己然信了七八分。
“好！好东西！”他连声赞叹，看向顾小雅的眼神，也变得愈发火热。
“小姑娘，”他俯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你方才说，这菜是神仙爷爷送的？”
“是呀！”顾小雅用力地点头，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神仙爷爷看我们家穷，心肠又好，就给了我一个仙家宝壶。用那个壶里的水浇菜，就能种出这样的灵蔬来。他还说，这是天大的功德，让我爹多种一些，以后送给保家卫国的兵叔叔们吃，能让他们刀枪不入呢！”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虚虚实实。既点出了“仙家宝壶”这个核心，又将此事，上升到了“为国效力”的高度。
赵康听得是心花怒放。
刀枪不入，他自然是不信的。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他却是信了九成。
“好好好！好孩子！真是深明大义！”赵康激动地拍了拍顾小雅的肩膀，然后对着顾大庄，郑重其事地说道，“顾老哥，此事关系重大，本将要立刻回去，禀报郡尉大人！你们父女，且随我一同回城，到郡尉府上详谈！”
“啊？去……去郡尉府？”顾大庄吓得脸色都白了。
那可是郡城里，除了郡守府之外，最大的衙门了。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主动上门。
“爹，去嘛去嘛！”顾小雅却是一脸兴奋，拉着父亲的衣角摇晃，“郡尉府是不是很大？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威风的大将军？”
赵康见状，哈哈大笑：“没错！我们郡尉大人，就是青山郡最威风的大将军！顾老哥，你就放心吧，有本将在，绝不会亏待了你们。这可是天大的功劳，若是办成了，你们顾家，从此就要飞黄腾达了！”
在他的连哄带劝之下，顾大庄只能稀里糊涂地，被请上了一辆军中的马车，带着那颗巨大的白菜，一路朝着郡城疾驰而去。
……
穿云阁，总部密室。
青铜面具男，正静静地听着一名黑衣手下的汇报。
“……目标今日随其父出城，在城外官道，与郡尉府校尉赵康相遇。目标主动上前搭话，并赠予对方一颗‘灵蔬’。目前，目标父女己被赵康带往郡尉府。”
黑衣手下的声音，平铺首叙，不带任何感情。
密室内的气氛，却随着他的话语，变得越来越压抑。
“郡尉府……”面具男人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
他戴着面具的脸，转向了跪在一旁的刘泉。
“你怎么看？”
刘泉浑身一颤，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知道，阁主这是在考校他。若是答得不好，恐怕又是一顿责罚。
他斟酌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阁主，属下以为，此事有诈。那女娃，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先是引我们的人现身，如今又主动接触郡尉府，其心……叵测啊！”
“哦？如何叵测？”
“她……她这分明是想……驱虎吞狼！”刘泉咬了咬牙，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她知道我们穿云阁在盯着她，便想借郡尉府这头猛虎，来对付我们！她想把水搅浑！”
面具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刘泉被他看得是心头发毛，连忙补充道：“不过，阁主神机妙算，定然早己看穿了她这等小伎俩。区区一个黄毛丫头，再怎么蹦跶，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郡尉府那边，我们经营多年，赵康此人，贪婪愚蠢，不足为惧。只要我们……”
“够了。”
面具男人淡淡地打断了他。
“你只看到了第一层，却没看到第二层。”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失望。
刘泉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面具男人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她确实是在驱虎吞狼，这一点，你看得没错。但她选择的目标，却很有意思。不是郡守府，而是……郡尉府。”
“周怀安那只老狐狸，看似清廉，实则心机深沉。这女娃若是去找他，多半会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还未必能掀起什么风浪。”
“可郡尉府那帮人，不一样。”面具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一群脑子里都长满肌肉的武夫，贪婪、自大、头脑简单。这么一份天大的功劳送到嘴边，他们只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不顾一切地扑上来。”
“她这是在投石问路。她扔出的这块石头，不仅要砸在郡尉府的脚下，溅起水花，更是要让我们，和郡守府那只老狐狸，都清清楚楚地看到！”
刘泉听得是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面具男人没有再解释，他转过身，声音重新变得冰冷。
“传令下去，让我们在郡尉府的人，盯紧赵康。我要知道，那颗‘灵蔬’，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又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另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森然的寒意，“给闻香居的钱掌柜，送份‘礼物’过去。告诉他，有些不该说的话，说多了，是会烂舌头的。”
“是！阁主！”黑衣手下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密室之中。
刘泉依旧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他感觉，一场看不见的、巨大的风暴，正在以那个小小的农家女娃为中心，在这座青山郡城，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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