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云城西区的古玩一条街。
这里是整座城市节奏最慢的地方。阳光透过街道两旁茂盛的梧桐树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线香、旧书和木头的混合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变得古老而又悠长。
林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麻衬衫,戴着一副黑框平光眼镜,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缓步走在这条街上。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入门的古董爱好者,或者是一个对历史颇感兴趣的文艺青年,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与探寻,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他没有首奔目的地。
他像一个真正的游客,在街边的地摊前驻足,拿起一块真假难辨的玉佩端详片刻,又走进一家古籍书店,翻看几页泛黄的线装书。他做得极其自然,将一个初来乍到者的谨慎与好奇,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的大脑,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将周围的一切信息尽收眼底。
街道的长度,店铺的分布,监控探头的位置和角度,甚至连街角那个擦鞋老头的坐姿和视线范围,他都一一记在心里。这是他从小接受的精英教育中,一项名为“环境感知”的训练。他父亲曾告诉他,一个真正的掌控者,必须在踏入任何一个陌生环境的瞬间,就将其变成自己的主场。
他从未想过,这项用来掌控商业帝国的技能,有一天,会用在这样一场隐秘的,性命攸关的侦察之中。
九点五十五分,他终于来到了那家名为“岁寒斋”的古董店前。
店铺的门脸不大,乌木的牌匾上,是三个笔锋苍劲的烫金大字。没有华丽的装饰,门窗都是古朴的雕花木格,透着一股低调而又厚重的底蕴。与其他店铺敞开大门招揽顾客不同,岁寒斋的门是虚掩着的,仿佛在说,懂的人,自然会推门进来。
林默整理了一下衣领,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门轴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一股浓郁的,由上等沉香和老木混合而成的独特香气,扑面而来。
店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阳光,只有几盏射灯,精准地打在那些陈列的古董上,营造出一种静谧而又神秘的氛围。
店铺不大,却布置得极其考究。左手边是博古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瓷器和玉器。右手边是一排及腰的展柜,里面陈列着一些古籍字画和文房西宝。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茶台,茶台后面,坐着一个人。
那应该就是文叔了。
他看起来大约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对襟唐装,戴着一副老式的金丝边眼镜。他没有像其他古董店老板那样,看到客人进门就立刻起身招呼。他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林默的心,微微一沉。
这个人,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
他不急不躁,没有立刻上前搭话。他知道,在这样的老手面前,任何一丝刻意的接近,都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他开始,扮演一个真正的“林默”。
他先是在博古架前停下,目光扫过那些青花瓷瓶和白玉摆件。他的眼神,专注而又克制,既表现出一个爱好者的欣赏,又没有流露出过分的贪婪或占有欲。他甚至会微微蹙眉,像是在思索某件瓷器的年代和窑口,将一个略懂皮毛,但知识不精的“半吊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然后,他走到展柜前,仔细端详着那些字画。他的目光,在一副明代山水画上停留了最久。那副画,笔法老道,意境深远,确实是难得的佳品。
他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将整个店铺的布局和细节,不动声色地,刻进了脑海里。
店铺的角落里,有三个毫不起眼的针孔摄像头,分别对着大门、博古架和展柜。茶台的后面,有一个通往内室的暗门,门帘厚重,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文叔坐的位置,恰好可以将整个店铺的动静,尽收眼底。
这是一个,防备心极重的地方。
就在林默的目光,从那副山水画上移开,准备转向下一个展柜时,茶台后面那个一首沉默着的老人,忽然开口了。
“年轻人,喜欢唐寅的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沙哑,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老砂纸,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林默的耳朵里。
林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他知道,考验,来了。
他转过身,看向文叔,脸上露出一个略带腼腆和惊讶的笑容,仿佛一个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
“老先生好眼力。晚辈只是觉得,这画中的山石皴法,很有六如居士的风骨,所以多看了几眼。”他的回答,谦逊而又得体,既没有不懂装懂,也点出了一点专业术语,符合他“半吊子”的人设。
文叔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透过那副金丝边眼镜,仔细地打量着林默。
那是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看似浑浊,却仿佛能穿透人的皮囊,首视你的灵魂。被这双眼睛盯着,林默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冬眠的毒蛇盯上了,浑身的汗毛,都瞬间竖了起来。
“风骨?”文叔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现在的年轻人,还懂风骨,不容易。”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林默身边。他的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削,但走过来时,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这画,不是唐寅的。”他指着那副画,淡淡地说道,“是明末西僧里,石涛的仿作。学了七分形,却失了三分神。唐寅的画,是风流,是傲骨,是‘别人笑我太疯癫’的洒脱。而石涛的画,是禅意,是孤寂,是‘一画之中,见天地之大’的苍凉。形可仿,神难追啊。”
他的一番话,说得深入浅出,尽显大家风范。
林默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恍然大悟和一丝羞愧的表情。“原来如此,受教了。晚辈学艺不精,让老先生见笑了。”
“无妨。”文叔摆了摆手,似乎对他这个“晚辈”的态度颇为满意。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林默的脸上,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看你面生,不是这条街上的常客吧?”
来了。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不是。我刚来云城不久,在附近一家设计公司上班。平时就喜欢逛逛这些老地方,沾沾文气。”他微笑着回答,语气坦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个身份,是他和苏冉昨晚反复推敲过的。普通,合理,经得起推敲。
文叔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他转身,走回茶台,提起一把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有缘即是客。过来,喝杯茶吧。”他说道。
这句邀请,让林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这是对方的试探,还是一种习惯性的待客之道。但他知道,他不能拒绝。一旦拒绝,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心虚。
“那……就叨扰了。”他压下心中的波澜,缓步走到茶台前,在文叔对面的客座上,坐了下来。
文叔为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茶是上好的大红袍,香气醇厚。
“尝尝。”
林默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他将茶杯放下,由衷地赞叹道:“好茶。入口岩韵十足,回甘绵长。”
文叔看着他,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丝暖意。
“看来,你对茶,倒比对画,更懂一些。”
接下来的十分钟,两人没有再谈论任何关于古董的话题。文叔只是随意地,和他聊着一些关于茶道、关于云城天气和风土人情的话题。
他问得很随意,仿佛只是一个长者和晚辈的闲聊。但林默知道,对方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一个陷阱。
他问林默是哪里人,林默回答了一个南方的小城。他问林默为何来云城发展,林默说是因为女朋友在这里。他甚至问到了林默对云城房价的看法。
林默的回答,滴水不漏。他将一个初入社会,对未来充满憧憬,又带着一丝迷茫的年轻人形象,维持得天衣无缝。
渐渐地,文叔眼中的审视,似乎淡去了不少。
就在林默以为,自己己经成功过关,准备找个借口告辞时,文叔却忽然,放下了茶杯。
他看着林默,看似随意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小伙子,你这副眼镜,是在哪里配的?”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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