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沙沙作响，午后的“醒石”面包店像被罩在一个温暖而宁静的泡泡里。封俊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正准备收拾打烊，玻璃门上的铃铛又清脆地响了一声。
他抬头，看到去而复返的她。
珂离留站在门口，光影在她月白色的裙摆上流转，她手里还拿着那个印有“醒石”logo的纸袋，里面是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法棍。她的眼神不再像初来时那般带着冲击性的审视，而是沉淀下一种更复杂的、带着些许迟疑和恳切的光芒。
“老板，”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你做的面包……很特别。”
封俊擦着台面的动作顿了顿，对上她的视线。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了些。她很美，但这种美并非浮于表面，更像是由内而外沉淀出的光华，与这条烟火气十足的老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不让人觉得违和。
“谢谢。”他温和地回应，带着一贯的客气与疏离。
“我……”珂离留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刚搬到附近，对这里还不熟。看你这里很安静，不知道……能不能借坐一会儿？”她指了指靠窗的那个唯一的小桌子。
这个请求有些突兀。封俊并不是一个喜欢与客人有太多工作外交流的人，他的店更像是他隔绝外界的一个壳。但看着她的眼睛，那句习惯性的拒绝在舌尖转了一圈，却没能说出口。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让他硬不起心肠。
“可以。”他点了点头，继续低头擦拭着己经光洁如新的操作台，“请自便。”
珂离留暗暗松了口气，走到窗边坐下。纸袋放在桌上，她没有再动里面的面包，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行人匆匆，树影摇曳，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走累了暂时歇脚的过客。
店内一时只剩下封俊收拾器具的轻微声响，和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沉默在弥漫，却并不尴尬，反而像某种粘稠的、正在缓慢酝酿的介质。
封俊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偶尔会落在他背上，很轻，像羽毛拂过，但他就是能感觉到。这让他有些不适，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异样。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手头的事，将烤盘归位，清理着发酵篮。
“你的法棍，”珂离留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打破了寂静，“和我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
封俊转过身，看向她。
她也正看着他，眼神清澈：“它的脆，不是那种干硬的脆，是带着生命力的酥脆。里面的组织，有弹性，麦香……很原始，很纯粹。像是……能吃到阳光和风的味道。”
这番评价超出了寻常客人的范畴，精准得甚至触及了他制作面包时某些只可意会的追求。封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放下手中的东西，靠在操作台边，第一次真正正视这位奇怪的客人。
“你喜欢就好。”他依旧言简意赅，但语气里那层职业性的隔膜似乎薄了些许。
“不是喜欢，”珂离留轻轻摇头，纠正道，“是……被触动。”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颈间，那里，灵石在衣料下微微发热。“它让我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封俊心中那点异样的感觉又浮现出来。很久远的事情？他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清冷的年轻女子，很难想象她会有什么“很久远”的感慨。
“面包而己。”他淡淡地说，试图将话题拉回安全的领域。
“对你而言，只是面包吗？”珂离留却追问，目光首视着他，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探究，“你做它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封俊被问住了。他做面包的时候，大脑常常是放空的，完全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感知和手感。硬要说在想什么……或许是想让面团达到最完美的状态，想听到烤箱里面包膨胀时细微的“歌声”，想闻到出炉那一刻极致纯粹的香气。这些，如何与外人道？
“没想什么。”他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身去整理收银台，“按照步骤做而己。”
珂离留看着他又开始忙碌的背影，没有再追问。她知道，急不来。轮回的力量封存了他的记忆，将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平凡面包师。过于急切，只会吓跑他。
她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看着夕阳一点点给街道镀上金边。
店内，麦香、黄油香、酵母的微酸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安稳而治愈的小世界。封俊清点着零钱，纸张发出细碎的声响。偶尔有器具碰撞，清脆一声。
在这片人间烟火的静谧里，珂离留躁动不安、寻觅了太久的心，奇异地沉淀下来。
她就在这里。
他也在这里。
这一次，时间站在她这边。
“老板，”她再次开口，声音轻柔，“明天还会做恰巴塔吗？”
封俊清点零钱的手指停了一下。“嗯。”
“那我明天再来。”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纸袋，朝他露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打扰了。”
封俊看着她推门离去，铃铛声渐远，店内重新恢复彻底的安静。他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带来的、一丝极淡的冷香，与他店里的暖香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味道。
他走到窗边她刚才坐过的位置，桌上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低头，看到地面上，似乎有一根极其细微的、在夕阳下闪着微光的……长发？
鬼使神差地，他弯腰，将其拾起。
发丝柔软，带着和她身上相似的、若有若无的冷香。
他将那根发丝攥在掌心，一种莫名的、混杂着困惑、好奇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的情绪，在心湖深处，轻轻荡开了一圈涟漪。
这个女人，和她带来的感觉，都太不寻常了。
而走出面包店的珂离留，在拐过街角后，停下了脚步。她回望着“醒石”那暖黄色的灯光在暮色中亮起，如同黑夜海上指引归途的灯塔。
她轻轻抚摸着颈间的灵石，感受着它平稳而温暖的搏动。
“找到你了，”她对着那灯光，无声地低语，“这一次，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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