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落了又生，老街的时光在“醒石”面包店的铃铛声中不紧不慢地流淌。自那日后，珂离就成了店里的常客。
她来得很有规律，总是在午后客人渐稀的时候。有时点一个恰巴塔，有时是一小块酵吐司，偶尔也会尝试封俊推出的季节限定，比如用酒渍果干做的潘妮托妮，或是融入本地黑松露的短法棍。她总是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点一杯封俊随手冲泡的、不算顶级的红茶，然后便能安静地待上很久。
她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窗外，或者低头翻阅自己带来的书籍——那些书的封面多是些晦涩的古籍或艺术图册。她的存在，像一幅安静的画，逐渐成为了“醒石”午后固定的一景。
封俊起初还有些不自在，被一个如此特别的女子长久地、安静地注视着，哪怕那目光多数时候并未首接落在他身上，也足以让他敏锐的感知泛起涟漪。但久而久之，他竟也习惯了。
习惯了她推门时带来的那缕极淡的冷香，习惯了她安静翻阅书页的细微声响，习惯了在揉捏面团、控制发酵的间隙，抬眼便能望见的那抹月白色身影。她的安静非但没有构成打扰，反而奇异地融入了他这片小天地的节奏里，成为一种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他开始不自觉地留意她。留意她今天点了什么，留意她看书时微微蹙起的眉尖，留意她偶尔望向窗外时，眼底一闪而过的、他无法解读的悠远情绪。他甚至发现，她似乎格外偏爱表皮酥脆、内里有嚼劲的欧包，对过于甜腻的款式则浅尝辄止。
这天，珂离留照常到来。她今天点了一份刚刚出炉的、散发着浓郁麦香和核桃坚果气息的农夫面包。
封俊将面包切好片，配上小块黄油，连同红茶一起端过去。放下托盘时，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正在阅读的书——是一本关于古代矿物志的影印本，配图是些色彩斑斓、形态奇特的石头。
“对石头感兴趣？”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问完自己都微微一愣。这超出了他平时与客人保持的距离。
珂离留抬起头，似乎也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搭话。她合上书，指尖轻轻抚过封面上一块碧色灵石的插图——那插图与她颈间真实的灵石惊人地相似，只是少了那份内蕴的神光。
“嗯，”她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透过书页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觉得它们……很沉默，但也藏着很多故事。”
封俊顺着她的话，看向那插图：“这块绿色的……很特别。”他说不上来哪里特别，只是觉得那颜色和形态，莫名地吸引他的视线，甚至勾起一丝极微弱的、类似……饥饿感？他为自己这古怪的联想失笑。
珂离留的指尖在插图上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你觉得它特别？”
“说不上来，”封俊实话实说，用毛巾擦了擦手，“就是觉得……顺眼。”他顿了顿，补充道，“像你常点的农夫面包，外表朴实，内里有料。”
这个比喻有些笨拙，却让珂离留眼底漾开一丝真实的笑意，亭泽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如同春冰初融。“谢谢，”她轻声说，“很好的比喻。”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十几个放学的小学生追逐打闹着跑过。其中一个孩子不小心撞到了店外的展示牌，发出“哐当”一声响。
封俊和珂离留同时转头望向窗外。
就在这一刹那，封俊眼角的余光瞥见，珂离留放在桌上的、那只握着茶杯的手，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收紧了。她的背脊有瞬间的挺首，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本能的警惕反应，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这不像是普通女子受到惊吓的反应，倒更像是一种……历经危险后刻入骨髓的条件反射。
封俊的心头再次掠过一丝疑云。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总给人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却又在某些瞬间流露出如此不同寻常的细节？
孩子们跑远了，街道恢复平静。
珂离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她松开握着茶杯的手，重新拿起书，姿态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紧绷只是封俊的错觉。
“现在的孩子，真有活力。”她自然地评论道，将话题引开。
封俊“嗯”了一声，没有再深究。他回到操作台后，继续准备明天要用的酵种。只是心里那个关于她的问号，不知不觉又画大了一圈。
他开始在制作面包时，偶尔会想起她。想着她品尝面包时，那微微眯起、带着满足感的眼神；想着她安静阅读时，低垂的脖颈线条优美而脆弱；想着她身上那股与烟火气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与麦香融合的冷香。
他甚至在某次调试新配方，一种加入了少量黑麦和蜂蜜的扭结包时，下意识地想着：“这个口感层次丰富，尾调有淡淡的回甘，她……应该会喜欢吧？”
当这个念头清晰浮现时，封俊搅拌面团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这是在特意为她考虑？
他看着玻璃盆中光滑、正在呼吸的面团，仿佛看到了自己平静心湖下，那悄然滋生的、名为“在意”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开来。
他抬起头，望向窗边。
珂离留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恰好在此时抬起头。
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封俊率先移开了目光，耳根有些不易察觉的发烫，低头继续用力揉捏着面团，仿佛要将那点突如其来的心绪也一并揉进去。
而珂离留，则在他移开视线后，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带着些许了然的弧度。
她端起己经微凉的红茶，轻轻呷了一口。
嗯，今天的红茶，似乎比往常……要甜上一点点。
寻找的旅程似乎暂时抵达了港湾，而另一段更为细腻、更为隐秘的情感序曲，正在这弥漫着麦香与烟火气的人间角落里，悄然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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