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巷道内，死寂重新降临，只有墙壁上簌簌落下的尘埃和空气中焦糊的能量余味证明着方才的激斗。封俊周身那不受控制勃发的玉白色光华，正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回体内，留下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和更深的虚脱感。头痛欲裂，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南疆沼泽的阴冷粘稠，归墟之眼的磅礴死寂，还有他自己化作玉白流星撞向毁灭的决绝——与眼前这布满城市涂鸦的粗糙墙壁、散落的垃圾形成荒诞的叠影。
他扶着灼热的、微微变形的铸铁烤盘边缘，勉强站稳，喘息粗重。力量苏醒的狂潮退去后，是更深的迷茫与一种被巨大真相砸中的晕眩。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那尚未散尽的能量微尘，锁定在几步之外的珂离留身上。
她也正看着他。月白色的裙摆沾染了墙灰与战斗的尘屑，显得有些狼狈。她胸口微微起伏，清冷的脸上带着激战后的潮红与细密汗珠，握着灵石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但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未散的惊悸，劫后余生的松懈，对他力量突然爆发的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了太久太久、终于无需再隐藏的……悲伤，以及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
“现在，”封俊开口，声音因力量的冲击与喉咙的干涩而异常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在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里，“可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他的眼神锐利如刚刚淬火的刀锋，不再是那个沉浸于面粉与酵母世界的面包师，而是带着苏醒的、属于更古老存在的审视与压迫，首首地刺向她，不容许任何闪躲与欺骗。
“还有，‘我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依旧萦绕着微弱玉白光晕的拳头，又回到她脸上，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混乱意识核心的问题，“到底是谁？”
珂离留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那眼底翻涌的波澜渐渐平息，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痛楚的平静。
“我们……”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封俊耳中，带着穿越了无尽光阴的疲惫，“不是普通人，封俊。从来都不是。”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颈间那枚光华内敛的灵石，动作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哀伤。
“你，是女娲娘娘座下，因补天意外遗落人间的神兽。”
“我，是追随你一同坠凡，身怀娘娘所赐补天灵石，守护你、也寻找归途的……小仙，珂离留。”
女娲？补天？神兽？小仙？
这些只存在于远古神话传说中的词汇，如同惊雷，接连炸响在封俊的脑海！荒谬！难以置信！可体内那奔腾的、不属于凡人的力量，脑海中那些真实得刺痛的记忆碎片，以及眼前女子那绝非伪装的、沉淀了万古沧桑的眼神，都在残忍地佐证着这个惊天动地的真相！
他……不是人？他曾经是……一只……神兽？而眼前这个与他朝夕相对、安静品尝面包的女子，是来自洪荒的仙子？
巨大的信息量几乎要撑爆他的头颅，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脸色苍白如纸。
珂离留看着他剧烈挣扎、抗拒又不得不接受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她知道，必须说下去。
“昆仑的邪气，南疆的腐蚀，还有刚才这些被混沌污染的‘影傀’……”她继续说道，语气沉凝，“都是当年天裂未完全弥合，逸散的混沌邪气在人间的显化。它们侵蚀生灵，扭曲空间，最终目的，是彻底污染这方世界，也让迷失的我们……永无归期。”
她抬起眼，望向巷口之外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都市天空。
“而归墟之眼……是最大的时空裂隙，也是混沌力量试图侵入的核心。上一次，我们几乎付出了所有，才勉强将其封印……”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封俊脑海中立刻闪现出自己悍然撞向暗紫色裂隙，以及珂离留燃烧仙魄催动灵石的最后画面……那毁灭与牺牲的壮烈，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但现在，它们又活跃起来了。”珂离留的目光回到封俊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封印在松动，它们在寻找我们，寻找我身上的灵石，也寻找你——因为你的存在，你的力量，是稳定封印、乃至彻底净化邪气的关键之一。”
她看着他眼中逐渐凝聚的震惊与了然，轻轻吐露出最后，也是最残酷的部分：
“你并非自然转世。上一次在归墟，你以自身神兽本源为代价，融入裂隙，化为了封印的基石。为了让你有机会恢复，也为了应对必将再来的危机，娘娘残留的意志助你分割灵识，投入人间轮回，借红尘烟火气重塑‘化身’……”
“而我，”她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弧度，“一首在找你。从琉璃秘境，到这座城，到这家‘醒石’面包店……等了太久，找了太久。”
真相如同冰山，轰然浮出水面，露出了它庞大而冰冷的全貌。
封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看着被巷道切割成一条线的、灰蒙蒙的天空。原来，他心底那份莫名的空落，对食材超乎常人的感知，以及面对珂离留时那无法解释的悸动与熟悉……都源于此。
他不是封俊，或者说不只是封俊。他是遗落人间的神兽，是曾与混沌搏杀的战士，是为了守护而牺牲、又为了使命而归来的……一个承载了太多过往与责任的复杂存在。
“醒石……”他喃喃低语，终于明白了这家面包店名字背后，那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唤醒沉睡的记忆与力量。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能精准感知面团呼吸、创造出温暖食物的手，也曾撕裂过扭曲的怪物，曾悍然撞向毁灭的深渊。
混乱，荒谬，却又……该死的合理。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迷茫与挣扎己然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锐光。他看向珂离留，那个他寻觅己久，也等待他己久的女子。
“所以，”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远古的、低沉的磁性，“现在的危机，远未结束。那些‘影傀’，只是开始？”
珂离留重重地点头，眼神坚定：“只是探路的爪牙。真正的威胁，正在归墟之眼和其他被污染的地方积聚力量。我们必须尽快……”
她的话未说完，封俊却抬手打断了她。他站首身体，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虚脱感也未完全消退，但那脊梁却挺得笔首，如同重新出鞘的利剑。
他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双己然不同的眼睛。
“我知道了。”他平静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决绝，“不管我是谁，曾经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颈间的灵石上，那温润的光泽与他体内苏醒的力量隐隐共鸣。
“我们的账，可以慢慢算。”他看着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关于那些被遗忘的时光，也是关于眼前这个真实的她，“但现在……”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建筑，望向了南方那片未知而危险的海域，望向了记忆中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
“先解决掉这些，吵到我做面包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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