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从花洒中倾泻而下，冲刷着身体的疲惫与血污。苏辞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温热的水流带走身上残留的寒意。浴室里很快弥漫起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子，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是她恢复女儿身以来，第一次如此放松地站在一个没有威胁的空间里。不必再担心随时可能闯入的室友，不必再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
但这份短暂的安宁，却像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虚幻而不真实。
她低头看着自己左臂上被包扎好的伤口，陆时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那个男人，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他可以是冷静睿智的决策者，也可以是双手沾满血腥的修罗。他明明对自己充满了戒备和怒火，却又在某些时刻，流露出矛盾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心。
还有那个“普罗米修斯计划”。
仅仅一个名字，就足以让他方寸大乱。这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比她想象中还要庞大和危险。
苏辞关掉水，用浴巾裹住身体，走出了浴室。
陆时宴的衬衫对她来说，实在太大了。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衬衫下摆几乎能遮住大腿，让她有种下衣失踪的错觉。裤子更是长了一大截，她只能把裤脚卷了好几圈。
宽大的衣物，带着属于陆时宴的，清冽的雪松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一种无形的侵占，让她很不自在，却又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她的牢笼了。
第二天，苏辞是在一阵食物的香气中醒来的。
陌生的环境让她瞬间警觉，她猛地从床上坐起，看清周围的环境后，才缓缓放松下来。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房间里的一切，都显示着这里昨晚确实有人住过。
她走出房间，看到陆时宴正坐在餐厅的长桌前，慢条斯理地看着一份财经报纸。桌上摆着精致的中式早餐，白粥，蒸点，还有几样爽口的小菜。
听到动静，陆时宴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穿着他的衣服，长发因为没有束缚而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贴在白皙的脸颊上。褪去了男装的英气和刻意的冷漠，此刻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干净而脆弱的美感。
陆时宴的目光，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冷。
“过来吃饭。”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苏辞没有说话，默默地在他对面坐下。
一顿早餐，在沉默中进行。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你的东西，下午会送过来。”陆时宴放下报纸，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姿态优雅得像从中世纪油画里走出的贵族，“包括你宿舍里那个箱子。需要什么，可以告诉张婶。”
他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围裙，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和蔼的中年妇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对着苏辞温和地笑了笑。
“苏小姐好，我姓张。先生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
苏辞有些不适应地点了点头。这种被人伺候的生活，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学校那边，我己经帮你请了无限期长假，理由是身体不适，需要休养。”陆时宴继续安排着，“从现在起，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锁定她。
“待在这里，等我消息。不要试图联系任何人，也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谢辰和江弈那边……”苏辞忍不住开口。
“我会处理。”陆时宴打断了她，“他们不会知道你的真实情况。”
说完，他便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我出去一趟。记住我说的话。”
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陆时宴离开了公寓。大门“咔哒”一声关上，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偌大的公寓里，只剩下苏辞和那位陌生的张婶。
接下来的几天，苏辞过上了名副其实的“囚徒”生活。
这座顶层公寓，像一座悬浮在城市上空的孤岛。她拥有最奢华的物质享受，却失去了最基本的自由。
张婶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却也像一个尽职的狱卒，从不多问一句，也从不和她闲聊。她每天的任务，就是为苏辞准备一日三餐，然后安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陆时宴则变得异常忙碌。他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寒意。
两人独处的机会很少，即使偶尔在餐厅碰面，也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他不再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她，而是变成了一种彻底的无视。仿佛她只是一个被暂时寄养在这里的，无关紧要的物件。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比被审判更让人难熬。
下午，陆时宴的助理送来了几大箱东西。里面不仅有苏辞在宿舍的所有物品，还有十几套崭新的女装，从休闲服到连衣裙，尺码精准得像是为她量身定做。
苏辞默默地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换上了属于自己的衣服。当她脱下陆时宴那件宽大的衬衫时，心中竟有了一丝莫名的失落。
她将那个装有母亲照片的相框，摆在了床头柜上。看着母亲温柔的笑脸，她才感觉自己在这座冰冷的牢笼里，找到了一丝归属感。
日子在这样平静而压抑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苏辞手臂上的伤口，在精心的照料下，渐渐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然后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她试图从公寓里的书籍和电脑中，找到一些关于“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线索，却发现这里所有的电子设备，都设置了最高级别的权限。她就像被关在一个信息茧房里，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不知道陆时宴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又在谋划着什么新的阴谋。她就像一个被蒙上眼睛的棋子，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棋手的下一步指令。
这天晚上，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雷声轰鸣，闪电像利剑一样，一次次划破夜空。
陆时宴很晚才回来。他进门的时候，带进来一身的雨水和寒气。俊美的脸上，是化不开的疲惫和阴郁。
他甚至没有换衣服，就径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一口气灌了下去。
苏辞站在二楼的楼梯口，默默地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他似乎，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陆时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仿佛只有烈酒，才能麻痹他紧绷的神经。
苏辞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下了楼。她从柜子里拿了一条干毛巾，走到他身边，递了过去。
陆时宴没有接。他只是抬起头，用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着她。酒精让他平日里锐利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和脆弱。
“你也觉得，我是个怪物，对吗？”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
苏辞愣住了。
“所有人都觉得，陆家的继承人，就该是冷血的，无情的，就该为了家族利益，不择手段。”他仰头又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浸湿了衬衫的领口，“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也会累，也会怕……”
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毫无逻辑。
苏辞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她知道，这个男人，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我姑姑……她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感受过的温暖。”陆时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她会给我讲故事，会偷偷带我出去玩。可是后来，她死了。所有人都告诉我，她是家族的叛徒，是耻辱。连我父亲，都不准我再提起她的名字。”
“我不信。”他猛地将酒杯砸在吧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她不是叛徒。她一定有苦衷。”
苏辞的心，被他话语里深藏的痛苦，狠狠地刺了一下。
原来，他跟她一样。
他们都是不被理解的，孤独地在黑暗中追寻真相的人。
“你今晚……”苏辞终于忍不住开口，“是查到了什么吗？”
陆时宴转过头，看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看起来格外柔和。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于理解的情绪。
这种理解，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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